隧道/

持续了好几天的大雨，让这座小城的夜变得孤寂。

小城原本也不热闹，没有像样的酒吧，没有像样的咖啡馆，甚至连像样的电影院都没有，夜幕降临之后，黯淡的街道上唯有“皇家至尊”洗浴城的霓虹灯招牌巨大而耀眼。那是属于中年人的璀璨。互联网时代之后的年轻人更像是老年人，除了盯着手机的眼神是活的，身体则是沉默而孤独的。反倒是中年人，越发迷恋自己的身体，娱乐活动总围绕一个“健”字。

平时偶尔也有几个不甘沉闷的年轻人，用突如其来的摩托车引擎声试图炸开夜的沉寂。但这种世纪初的古老叛逆方式，如同战争末期的零落枪声，大势已去。街头狂欢的时代结束了，文明接管了一切，连撸串的小馆都禁止抽烟了。

唯一高于文明的，是自然界的力量。文明无法征服最后的叛逆，暴雨却可以。我站在窗口，看着灯火零落的街道，有点怀念那执拗的摩托车引擎声。街道上空无一人，地势低洼的地方，已泛起阵阵涟漪，宛若河流。

因为连天的阴雨，太阳能路灯已经耗尽了存储的电量，多数都已经不亮了，偶尔一两盏平时看来是坏了的，如今还苟延残喘着，只是那残留的灯泡过于黯淡，发出的光到不了地面，就被黑暗吞噬，在水面上投下一个朦胧的光斑，如同阴天时的月影，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泊。

这让我想起了那个城郊公园里那个废弃的隧道。

那是一个十分冷落的公园，周围没有什么小区，原本规划的居民区因为附近一个垃圾处理厂的建成而停工了。公园是作为配套设施，先于居民区建设的。公园很漂亮，依山而建，还有一大片湖泊。那片湖泊下面，据说古时曾经是个村庄，因为一次黄河改道被洪水淹没。

废弃的隧道就在湖中的小岛上。那个小岛，其实本来是一座山，隧道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不知何时开始就有了，有人说那是宋代的，有人说是明代的，用途大概是古时打仗运粮用的。

隧道的入口，正常离湖面大概三两米的样子，遇到雨季，水位高的时候，隧道的入口离湖面在一米左右。但入口被铁栅栏封上了，不锈钢牌子上用油漆写着醒目的“游人禁入”四个红色大字。

除了隧道，那个岛也是禁止游人登陆的，据说在当年被洪水淹没之时，岛上的动物很多都逃到了山顶，被困在孤岛之上，靠着近亲及异族繁殖顽强地生存至今。于是这座小岛，成了离城市最近的野生动物聚居地。但人们都说这岛上的动物，是极凶恶的，大概是长期压抑导致性情变态。

曾经有对情侣，在划船的时候发现岛上有可爱的猴子向他们招手，便十分欣喜地靠近，把香蕉扔过去喂它们，猴子拿起香蕉闻了闻，又扔了回来，还是向他们招手。他们便不顾岛上四周的铁丝网，和随处可见的“游人禁入”的警示，接受了这只热情的猴子的邀请，欣然登岛。

这对情侣失踪几天之后，警察在岛上找到了他们遍体鳞伤的尸体。他们的喉咙被咬断，身上还有很多深深的爪痕，应该是死之前进行了惨烈的搏斗。警察在女生的手机里找到了一些猴子向他们挥手的视频，视频里的猴子憨态可掬，后面还有几张自拍合影，此时照片里的猴子却变得目光阴冷，露出獠牙，嘴角似乎还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当然，这都是人类自以为是的解读，他们凭着经验，人格化地猜测野生动物的表情和动作，揣摩它们的心理活动，结果往往酿成惨祸。这大概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总会犯的错误，他们觉得自己设定的一系列规则，甚至包括善恶观和道德观，都应该是适用于一切族类的。

事实上，大概只有资深的野生动物学家才知道如何向某种动物表达善意和尊重，那肯定不是说句“hi”那么简单。而普通人，连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如何表达，就去接近野生动物，毫无疑问是不明智的，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只能被定性为“无知”。

后来有人爆料，为那对情侣的“无知”洗白，说他们登岛其实另有目的——为了寻找陨石。

岛上的隧道只有一个入口，里面据说是被堵死的。另一个入口不知何时已经坍塌，被茫茫的植被覆盖，甚至找不到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至于坍塌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地震，有人说是因为泥石流，也有人说是战争时期被炸塌的，最具传奇色彩的说法，是被一个巨大的陨石砸塌的。

陨石这个说法在村子里流传了很多年，老人们口口相传，说当年有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把古隧道都砸塌了。当年这事在县志里还有记载。只是后来县志也因为保管不善失落了，后来重修的县志上就没有这个记载了。

这个说法一度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寻宝，甚至不乏国外的陨石猎人，大家都对这个能砸塌隧道的巨大陨石心怀希望。但是这些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管是扛铁锹乱挖一阵的业余淘金者，还是带着先进探测仪器的专业寻宝人，都一无所获。

陨石的故事看来只是个传说。大概因为这个村子的其他地方确实发现过小陨石，就有人炒作出了大陨石的故事，希望以此带动当地经济，打造特色旅游产业。这种做法在国内并不罕见，以此类手法翻身的落后乡村被称为弯道超车。

可能是因为营销宣传以及旅游配套建设的资金力量投入不够，大陨石的故事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凉了，如今知道这个故事的人越来越少。这对在网上售卖陨石的情侣不知从哪听了这个故事，禁不住巨大利益的诱惑冒险登岛，结果命丧黄泉。

我对陨石的故事产生兴趣，是因为那个隧道。

第一次见到那个隧道，是因为几年前的一次踏青。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郊区野餐，有人提议去那个公园，说那里通常人很少，景色也不错，在湖边烧烤也没人管。

我们几个人便去了公园，确实是个好地方，环境清幽，没什么人。大概是因为有一片湖泊的原因，这里比城市中温度起码低了好几度。站在湖边，我感觉一阵阵凉气从脚下的湖水中袭来，让我瑟瑟发抖。这时我发现了那个隧道，正在我的对面。

不知为何，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我觉得那凉气是从隧道里冒出来的。我试着跑开一点，阳光果然温暖了很多。应该是一种心理作用。

湖边停着两三只脚踏船，船身已经斑驳褪色，旁边的木头售票小屋上面写着“大船20元一小时，小船10元一小时”，这让我们有些兴奋。因为小屋里早已空无一人。意味着我们可以免费玩这些游船。大概是人的心中总有一些偷窃的本能，看到便宜不去占，便总觉得很亏。

我们找了最大的一只船，虽然外表很破旧，但很结实，应该是安全的。我们把烧烤架和食物都搬到了船上，两个人负责烧烤，剩下的人负责提供动力，轮流踩船上的脚踏板。

不得不说，那感觉棒极了，阳光明媚的四月天，在如同碧空的蓝色湖面上吃烧烤喝啤酒。尤其是知道这湖面之下，还有一个村庄。这让我感觉很奇妙，如同仙人一样，漂浮在一座村庄之上。我伸手试了试湖水，冰凉刺骨，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像起风了，怎么这么冷？”有人喊了一句。这时大家才纷纷说冷，都靠近了烤肉的小炉子，围着炭火取暖。

我这才发现，我们离那个隧道口大概也就二三十米了，而且直直地对着它，越来越近。我心中暗惊，其实我们几个踩踏板的人只是胡乱踩了一通，并未调整方向，但似乎方向一直都是朝着那个隧道口而去，好像被某种力量牵引。

又是某种巧合，或是心理暗示么？又或许这寒冷确实来自隧道，由于某种类似过堂风的空气对流所致。当时我对这隧道的故事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它其实是被封住的。

虽然心中疑惑，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船上有女生。我不想把寒冷和隧道关联，这容易让人产生一些关于未知洞穴的可怕联想，从而产生恐惧。恐惧导致不安，一旦起了骚乱，有人落水就麻烦了。因为湖水据说有几十米深。

我暗暗调整了船的行进方向，船头终于偏离了那个洞口，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这时我发现，船明显慢了很多，这更让我感觉到那个隧道的牵引力是着实存在的。但是大家似乎没有发现异样，只是过了一会儿，有人说好像不那么冷了。

船渐渐远离的时候，我开始对那个隧道产生了兴趣。虽然离得并不近，但我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隧道的洞口是用石头砌成的，那些石头不知为何，竟光洁如新，上面一丝青苔都没有。隧道周围有大片的黄色小花，大概是迎春花，或是连翘一类的，因为花很小，我难以分辨。

让我觉得惊异的，是靠近洞口那些花的颜色。

原本鲜艳的黄色小花，越是靠近洞口，颜色越是淡，淡到几乎发白，最接近洞口的那些，竟然隐隐泛着蓝色。黄色的花，常让人想到太阳。比如向日葵那明亮的黄色，看上去充满了能量。而眼前的景象，就好像是太阳的能量，被这个洞吸走了。

大概是因为土壤中某些微量元素的不同，导致了这种现象。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开始习惯用理性的，符合已知科学的理论来解释奇特的现象。并且认为这才是正确的。或许这样的世界，才让人心安吧。

不管如何说服自己，我还是对这个隧道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回去之后，我四处搜集打听，了解了关于那个隧道的很多事，包括那对情侣的经历和陨石的故事。

这些故事中，最让我着迷的，并不是上面那些，而是关于大雨之夜隧道里会发光的传闻。

这个传闻来自一些深夜垂钓者。

对于垂钓，我知之甚少，但感觉这个爱好，是颇为雅致的。在寂静中寻找某些东西，总需要一定的境界。深夜垂钓，境界应该是更高的，因为不但寂静，而且黑暗。这两种环境，都接近虚无，佛教中所谓的“空”。

或许是出于对境界的认可，他们的话，我深信不疑。如果说一个人可能故弄玄虚，但是不止一人看到的景象，应该就是确凿无疑了。

据说他们是在垂钓的过程中，突然下起大雨，有人收了钓竿，回到车上，准备等雨停了继续垂钓。也有狂热之人，披了雨衣，继续垂钓，大概是想感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但不管是回到车上的，还是在岸边继续垂钓的，都看到了那团光，从漆黑的隧道中悄然亮起。

“它们只在大雨的时候才会出来。”一位资深的夜钓者跟我说。

他称这团光为“它们”的时候，表情平淡。似乎他对类似鬼魂一类的超自然生物的存在不以为奇。这也正常，追求精神和灵魂的夜钓者，多半不是无神论者。尤其是中年人。但我想要努力寻找某种科学的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比如一群萤火虫在避雨，这是最简单直白的解释。

但很显然，这些解释都有瑕疵，细想总能找到不合理的地方。不知为何，这让我很兴奋，好像我并不希望自己找到所谓的科学解释。

这场延续好几天的大雨，让我对那个隧道越发好奇，这好奇挥之不去，终于到了百爪挠心的地步。我决定去一趟。开车前往郊区公园的路上，我有些诧异自己的勇气。

好像有些东西，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

三十岁之后，我感觉我一直在失去一些东西。当然，也得到了一些东西，那些可有可无，能给人安宁，却无法带来快乐的东西。我失去了什么呢？我努力地回忆，却想不起来，有时候感觉快要想起来了，那东西又迅速坠落了。

打开车窗，夜雨狂风席卷而来，寒冷，恐惧，兴奋。我似乎忆起了这些年我慢慢失去的东西。

微信不停蹦着。我没看，听提示音的频率，就知道是群里在约打牌。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要么就是喝酒撸串之类的。这种大雨天，撸串的乐趣不大，所以我断定是打牌。我没有理会。

我也不想告诉他们，我正在近乎疯狂地在狂风暴雨里开车去郊区探索一个废弃的传闻雨夜闹鬼的隧道。

若时光倒转十年，我会兴奋地向他们分享我的冒险，但时光一去不回。我丢失的东西，他们也丢失了，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找回来。在不同的频率上，无论你如何声嘶力竭，听到的回应除了刺耳的杂音，别无所有。

公园一如往常，大门紧锁。我把车停在门口，下去步行。我内心狂跳，在暴雨中走得很慢，像个押进去全部身家，等待开牌的赌徒。

远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有些失落，感觉身体里那个刚刚回来的东西，又慢慢离我远去。正当我准备返回的时候，一团微弱的白光出现在对面的山上。

我心中大喜，开始奔跑，想要离得更近一些，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当我开始奔跑，我发现那白光突然变强，好像是受到了我的惊吓一样。这让我的兴奋和恐惧都到了极点，这东西，确实是有生命的。不管那是什么，它可以感受到周围的动静。

跑了没多远，我无法继续前进了。水已经漫过我的膝盖。我看到那几条熟悉的船，离我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那些船的位置，应该就是本来岸边的位置。连天的大雨让湖水暴涨，淹没了原来的陆地。

我站在原地，努力看着那团白光，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朦朦胧胧一团，和在远处看到一支快要没电的手电筒发出的光没什么区别。过了一会儿，它们就黯淡了下去，我踩一踩水面，那光又亮了起来。

此刻我脑中突然闪过大胆的想法，让我自己都大吃一惊。

我决定划船过去看看。

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恐惧短暂地压过了兴奋，我犹豫了，并且瑟瑟发抖。大脑出于保护生命的本能，大概并不希望我这么做。但幸好人的体内有一股原始的力量，虽然很少显现，但是一旦出现，就可以压制理性，掌握大脑的控制权。那种力量叫他妈的豁出去了。

我慢慢向着那几条船涉水而去。

我走得很慢，因为这片被水淹没的陆地是有坡度的，水会越来越深。我要练习用脚去试探危险，而不是眼睛。

尤其是在水已经没过我的大腿的时候，眼睛毫无作用。我随时可能一步踏空，栽进那深不见底的湖泊，成为水底那寂静村庄的新村民。我不敢奢望水底有个龙王，先给我一颗避水珠，再把刚刚年及二八的未婚女儿嫁给我。

终于靠近最小的那只船，此时水已经没过我的腰，我扶着船沿，大口喘气，庆幸这战战兢兢的水中长征终于结束了。

正当我用力一撑船沿，准备上船的时候，脚下踩空了！

我吓了一跳，死死抓住船沿，小船被我拽得严重倾斜，半船的积水劈头盖脸地朝我浇了下来，这水来势凶猛，我毫无防备，呛了几口，生存本能让我猛烈挣扎，却几乎把船弄翻。好在我挣扎的时候，无意间又踩到了陆地，才努力站稳，把小船拉了回来，用安全的姿势上了船。

躺在船舱里，我精疲力尽。也顾不得船舱里还有很多水，因为我本来就浑身湿透了。加上刚才一番挣扎，浑身冒火，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此时雨已经渐渐小了下来，我想到传闻里说只有大雨的时候那团白光才出现，怕雨停了它就消失了，忙振奋精神，使劲踩动脚踏板，小船开始慢悠悠地往隧道方向漂去。大概是因为我踩踏小船发出的动静足够大，那团白光持续地亮着。

但让我又惊又气的是，在我耗尽力气，终于慢慢靠近洞口的时候，那团白光居然消失了。

准确地说，它不是消失了，而是靠近就看不见了。似乎真的就是一团光，从虚空中发出，把洞里照得有些光亮，可以看清洞中的石壁。但找不到光源在哪。

洞口被铁栅栏锁住了，我进不去。我朝着洞口喊了几声，试图得到回应，但是除了声音显得更空旷一些，连回声都没有。

这让我很沮丧，对于一个寻找幽灵的人来讲，这大概是最差的结局了。想象一下，如果你和别人讲，我见过幽灵，那和一支手电筒没什么区别。不会跳来跳去，也不会扼住你的脖子。只是静静地亮着。

很难想象这个无私奉献照亮别人的社会主义幽灵的故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反正我要是听到有人讲这个故事，只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哥们，不会聊天就别聊了。

我失落地准备离开，临走前又有些不甘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手从铁栅栏伸了进去，试图抓住些什么。我知道这行为很愚蠢，像是水中捞月的猴子一样傻，但所幸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可以为所欲为。

当我用手胡乱在空中挥舞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丝凉意，像是被蚊子叮了之后抹上清凉油的感觉。这并不稀奇，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隧道给我的印象就是寒冷。

渐渐地，我感觉出一丝异样。那寒冷的感觉，竟然在加剧。

我每挥动一下手，感觉就更冷一些，没过一会儿，我的手好像就有些冻得麻木了。我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来。这幽灵似乎不只有照明功能，还有制冷功能，像是一个敞开门亮着灯的电冰箱。

我不停搓手取暖。

这时我无意间低头，发现我那只被冻得麻木的手竟然在发光！

虽然那光极微弱，但在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的此刻，它足够明亮。尤其是和另一只手对比，就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荧光粉。

那光，原来是可以被抓住的。它不是虚无的，而是一些极细的发光颗粒。

这个发现让我极其兴奋，虽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它不是什么幽灵，却必然是一种人们未知的东西，一种细微如尘埃的萤火虫。

我想到了那个陨石的故事，传闻中的陨石或许真的存在过，只是消失了。

回去之后，我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它是只属于我的秘密，那神秘的光，像是钢铁侠胸口的能量球一样，充盈着我的内心，将记忆中那些丢失的东西重新照亮，这让我和那些同样步入中年的人不一样。

然而真正的变化，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发现的。

那天我如同往常一样，在睡前进行冥想，但这次感觉很奇妙，闭上眼睛之后，我很快就进入了一个虚无的空间，那里全是水，无边无际，我看到自己，像是一个水母，晶莹剔透，一张一合，一明一灭。我试图看到水母的内部，却看到一个正在冥想的人，我知道那也是我自己，但又不是我自己，因为那个人浑身透明，像是一团人形趺坐的水，水中有点点亮光游动。

当我试图进入那个身体的内部看个究竟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回到现实，房间里一片黑暗，我目光低垂，无意中发现手背上一个小光点，如同流星划过。再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后来在黑暗中，我在身体的很多部位，看到这个小光点在皮肤下面游过，它速度极快，却常常留下一道光的轨迹，把血管照得晶莹剔透。

自此之后，我常常想念一个地方，那里好像很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