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你在哪?刚又吵架了……我们见一面吧。”手机叮咚响起。
“好,老地方见。”她一定又是和她妈吵架了,说是吵,也只是她妈一人叨叨而已。我可是领教过她妈妈的强势的,而她常常沉默不语。
我们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碰头,看得出来她像经历了一场劫难,神情呆滞忧郁。我挽起她的胳膊,走进店里面,点了两杯奶茶坐定。
“怎么回事?”我关心地询问。她却并没有提她和她妈争论的事。
“我对这个世界,对身边的人,常常充满恨意。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总是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搅动着奶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感觉若有所失,就一直寻找一个答案。可我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所以我不满意,对一切都不满意。”她顿了顿,从她随身携带的天蓝色包包里掏出一张纸单,“我一个人偷偷去医院检查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我就想,死掉算了,死了就没有什么再来扰我安宁了。可我又不甘,就想死前就这样迷茫地活着又怎样呢,死又不急这一刻,才……”仔细看她的单,是一张诊断证明——中度抑郁症。
我愣了一下,“你在找什么答案呢?”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帮她慢慢分析了吧,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她咬着吸管,略微思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那个答案,我就不敢踏出一步,我害怕踏错一步就偏离了想要的方向,可又不知道到底要去哪个方向。”
多像啊,每一个迷茫的人。“都是你啊,不管什么样,都是你啊!”我曾用这句话安慰过自己。
“总想着如何改变,”她慢慢趴到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原来,”她开始哽咽:“我没有办法喜欢自己。”
小时候,我们总在一起讨论着长大要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那个时候的世界总是美好的,我们对未来充满着期待。大概人总是容易长着长着就把自己丢了,忘了我们原本要的很简单……
我安静地等待,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抬起,眼睛开始绽放出好久不现的光芒。又倏儿暗淡下去。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抽了一张纸巾,站起身,背着我走去了。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未出来,我便去寻她。走到门口,她正走出来,只见她双眼通红,眼睛微肿,双眼皮愈发明显了。
“还好吗?”她点点头。我们走回原位坐下。
她低着头,手中不停撕拽着纸巾,她在努力克制。“你要什么?想想到底要什么?”我问她。
她摆摆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纸巾死死攥在手里。“自由,绝对的自由。”她抬起头望着我的脸。
她的内心被压抑得太久了吧,我想,也许这是追求自我的代价,尤其是在与最爱的人不一致的情况之下。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微不足道的否定,累积成为心理上致命的刺刀。我们努力追求完美,也只是为了得到认同而已啊。
“我妈问我为什么老是拿她当敌人,因为她总是不明所以地拿我当敌人啊,我这不该那不该,我应该……肆意的欺侮与评价她以为无所谓,可是她不知道我有多在乎……”她的眼泪决堤。
怎么安慰呢?爱与自我的冲突,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需要保护。渴望成全自己的同时,又把自己活成了刺猬,忽视了自己内心的真实需求。努力寻求认同,却并不快乐。
“你找到过答案吗?有用吗?”我想起她说在找一个答案。
她点点头,又摆摆头。“没有用,痛苦的时候,所有的答案都没有用,根本不能拯救我,没有任何一个能给我脱离痛苦好好生活的力量。”
“但是,有时候我挺感谢能体会这种极端的痛苦,在这种痛苦里,我才看到自由的样子。”她又抽了一张纸,擦了眼泪和鼻涕。
我突然有点理解她,当没有勇气去改变的时候,我们任自己沉沦,只是想看看最糟能是什么样子。
“还会寻找吗?”我问她。
“会吧,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只是之前所有找到的答案,我都不要了。”眼中泪光闪了闪,“什么都不要了……好像没有恒久的力量呢。”她揉揉眼睛。
好像没有恒久的力量呢……将所有的功课否定,也只有陷入绝望的人,才能这么轻而易举吧。
“不找了吧……”接着她又加了一句,“现在。”
悬在空中的无力感,怎么是说消灭就能消灭得了的呢?只是现在,想必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都是选择——被自己喜欢还是被他人认同,自由还是爱。我们都想得到快乐,如果选择成全自己,你会原谅自己吗?”
“我试过让他们接受我的观点,可是失败了,而且我也不确定我就一定是对的。每个人都按照自己认为对的方式生活,里面暗含着每个人对人生的理解。我不干涉他们,他们却硬要干涉我,是他们错了。”
“可是你分明在用他们的错误惩罚你自己。”
“也许活着本身就是答案,既然没有那种力量,那就自由随性地活着,按照这个变化的标准好了。”她又为自己找了个答案。
“哪怕没有人喜欢我,可是我没有错啊!”她的眼神变得平和,好像真的看到了自由的样子,我也从中感受到了自由。
“我们害怕被外界所左右,害怕因此而踏错一步,其实只是因为我们对自己不够肯定而已,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向心中的完美不断靠近。只有努力喜欢上自己,才会对这个世界满意。”也许她在此刻被治愈,要完全好起来,我想还要靠她自己走好长好长的路呢。
我们渴望得到许多许多爱,当最终得到最多的却是否定与伤害的时候,我们就误以为自己不够好。
“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不肯定中,把自己丢了。”她脸上的悲伤已渐渐消失了。“我羡慕那些不用努力就知道朝着内心前进的人,‘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突然发现,我这么痛苦地努力,原来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平常人。”
“完美是存在的,当你接受并爱上不完美的自己的时候,就会是你此生最完美的时候。”我告诉她,同时也告诉我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勇敢起来,都会变好的。”我把杯子举起,她也举起杯子碰过来,相互鼓励。
“如果活着本身就是答案,那我们将用一生来书写啊。”
“所以,要好好活下去。”她的笑容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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