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少女时代
以前做过一个梦，小姑娘踏着正步向前走，脚下的路铺满五彩斑斓的泡泡，每前进一步，泡泡也破裂一排，回头看去只有斑驳不整齐的土路。那时候便想，这可能就是人生吧，未来是无限可能的，过往是伤痕累累的。五色幻境诱惑你一直往前走，不堪往事心理上阻碍你回头，你不得不继续往前，一直往前，从不回头。偶然停下脚步，展眼已是十年。
1.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十年前的2010，北京奥运还是一个很近的新词，美国总统还是个讲PR的绅士，新闻联播就是三十分钟分毫不差。那时候，手机里都不能安QQ，60字的短信是早恋、网恋的唯一数码载体，我甚至还有个汶川地震结识的笔友，每个周五班长会把小枫写的厚厚的信放我桌上，看她讲紫萱重楼有多配，写一起来看流星雨有多狗血，还说终于是蜀江水碧蜀山青的天下了。我会花一个晚自习的时间给她回信，将所有不能和身边人倾诉的秘密用卡着重量临界点的挂号信送给两周后的一个和我素未谋面的同龄人，和我一样无聊的高中女生桌上。
我们从家庭、理想、信仰聊到暗恋的人保送姚班了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也会画一个蓝图将来的我会是怎样一个优秀的记者、将来的她会是怎样出色一个天文学家。一个月一次的交流有条不紊地持续进行了两年，那场《查令十字街84号》式鸿雁传书的古典浪漫在高考前一个月被我单方面戛然而止。
那一年，我爸妈才40岁，我穿过最短的裙子也是过膝的，我可以条件反射般推出sin(a+b)、cos(a+b)，微分符号整齐罗列的草稿纸空白处见缝插针写着独特解码方式的18R小作文，下晚自习时候星光洒下的篮球场里保送TP的男同学被宿管赶着去休息，蓝白色校服口袋里挂着银色方形的shuffle，那是和蝉鸣有同样节奏的“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中华书局出版的两本形同词典的唐诗宋词里，夹满了一中每个月月季脱落的花瓣。最大的一只上面被我用填满少女心思的小楷写上了“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就是在那样的季节里，我和百万同龄人参加了共和国普适的成人礼——高考，满腔热血、一身孤勇地步入了大人的世界。
可那个夏天，我离法定成年还有一年。
那一年，忱哥在上海世博会做志愿者，每天服役的中国红建筑是我高考参考答案的封面。十年后，我跟他说我还记得开幕式烟花是白色的，而他却说是金色的。
记忆一直在被修正，痛苦被粉饰太平，欢喜被浓墨重彩，留白处细看也是飞鸿指爪。雪泥鸿爪一幕幕，也该是处处欢喜也是处处忧。数字代表的时间是没有记忆标度的，给时间记上独一无二的坐标的是一件件小事，一个个记忆节点。比如聊起2014年6月，便会想起毕业季、世界杯、小苹果、户部巷。跟老奶奶一样眯眼回忆，我可以从容来回于旧事和现在，总会在很多个瞬间惊觉，原来我的17岁、21岁，这一切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往事一点一滴斧凿，终于雕刻成型了现在的我。那些故人、那些旧事和那年的我，是如今的我必须负责的每一个对象，我庆幸我日复一日地写日记、周记、书单月报和年终总结，青春投影在这十年的光影片段都变成了文字，镌刻于心，记下了一次次求索和求不得，一场场重逢和别离，一时的偏安一隅和另一时的卧薪尝胆。
故事准备好了，你裹上毛毯，打开空调，开一个超大的红瓤西瓜，看我倒回去旧事的光碟，和那些年的小朋友对话吧：
2. 2017：穷尽痴狂轻对错，仍有太多求不得
17年夏天，我在见过了凌晨三点四点五点六点的五道口，心仪的职位被潜规则，喜欢的人和他喜欢的人走了，没对象没工作没户口，嫁妆被人骗了十万后，从一个女大学生到社会女青年的蜕变只花了一个周末。我的大学时光始于清华东路，巅峰于费城，最终只能再次灰溜溜地离开清华东路。
依然记得本科入学那晚，我铺完床挂好蚊帐，心情毫无波动，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至今我也不知道是想家？是对新生活的恐惧？还是那时候的我看见了七年后的自己，提前为自己悲伤？后者可能是最好的解释，不然我根本无法想象毕业季那么大的打击，我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
甚至没有反问过，我拿过国奖，我是年级第一，我裸分比第二名高15分，为什么会是我？
待业的三个月，我离开北京寄居在佳怡家，二十多层的公寓俯视秦淮河，近处可以看得到玄武湖，远处是滚滚长江，无聊时用口红在玻璃上画简笔画。某天佳怡兴致勃勃地要送我一只口红叫女王的权杖，我回敬她如果给我那就是乞丐的拐杖。
她说“乞丐有拐杖，女王有权杖。女王的拐杖才会被人觊觎，世上只有失时的女王，没人会说乞丐落魄。“
憋了半年的委屈终于决堤，我告诉她我嫉妒得发疯，我见不得她们过得都比我好，我又嫉妒又生气，心魔都快吃掉我了。那个女生真比我好吗？她们都比我聪明吗？并不是啊，她明明没有我漂亮没有我身材好没有我聪明啊，我知道我小心眼，我就是改不掉，我知道我过得不好和她们过得好毫无关系，我就是控制不住。凭什么有别人过得比我好，我觉得身边人就应该比我更不好，所以高考前小枫告诉我她早就保送清华的时候，我便没有再联系过她。
她说天下小姑娘都一样，只是有些女生的成长速率和年龄不相关。
佳怡又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她长大的地方是西北一个工业移民城市，退伍军人的孩子、下乡知青的孙辈和军区大院的小衙内们比邻而居。被父母保护在玻璃罩里的小朋友只知道自己矜贵，不知道矜贵也分肩章的三六九等。彭祖八百岁够长寿，可上古有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相比不值一提。大小好坏所有相对的概念本来就是虚无的，你绝对拥有的是只有你自己的自由。宇宙浩瀚，人生苦短，世界的规则镶满了边边角角，身边的人也形形色色，出于任何目的做什么事的都有，你有没有觉得在这么乱的世上明白地活着已经很耗精力了？那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浪费情绪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啊？有人说恨一个人恨一个省，那他恨的那个人能代表那个省？我华夏疆土岂是一两个人能担得起特征的？可笑。你说你嫉妒她？嫉妒她容貌还是家世，嫉妒她拥有一个懦弱的怂包男人吗？她哪过得好了？她同样没房没车没户口，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高光时刻都比不上你觉得你现在的虎落平阳。
24岁的年纪才知道世间有种种求不得，这种人间傻白甜居然还觉得自己不够幸运？这么小心眼就该多读读老庄。
当然我没有跟着她继续读《逍遥游》，2017年8月末，我重新回到北京，卖掉一只手环一条项链凑齐了押一付三的生活费，带着佳怡“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教导投简历找工作，正式开启了都市大龄女的社畜生涯。
许久以后，一场瘟疫悄然爆发，全城惶恐，一个确诊的药代和她握过手。旧年还未逝去，新年却迟迟不来，暧昧昏暗的日子里她高烧不退，像交代后事一样回忆2017，她说自己看得通透是因为很小就知道很多人一辈子再努力也得不到别人出生时就拥有的。很幸运，她是站在终点的那一拨。所以，无需嫉妒，嫉妒无用。开导我的话她是照稿读的，是有别人想拯救我。
她托付给我她的房产和驻军在外的父母，连同大道理和小秘辛。我告诉她我对旧事早无丝毫兴趣，故人的动态天天在朋友圈刷存在感，可那些对我而言还不如天气预报的时效性长久。
这场迄今没有看到终点的人类劫难里，佳怡的隔离曾让我有了有前所未有的参与感。那段封闭的天光，我暂时看到了生命的本源。劫后好友重聚，忱哥听我给她们讲元宵时候我往鸡鸣寺捐了一个月的工资，惊到失语。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不管你过得好不好，是你真心实意希望TA过得更好的，不是吗？
人生铺满红罂粟，一路穷尽痴狂无对错，只有太多求不得。凡人也只能沉默参拜，俯首祈愿，菩萨保佑！
3. 2016：青春透明如醇酒，可饮可尽可别离
我青春最烈火烹油的那年，定格在2016。那是我23岁最美好的日子，即使过着集中营的生活，晨请示晚汇报，生日那天还有师姐隔着时差背地里告黑状、冷嘲热讽。
我恨她，我诅咒她，可第二天她昏倒检查发现脑瘤开颅手术后视神经损坏从此就瞎了，这件事情应该和我没关系吧？坏人会遭报应，多大的坏遭什么程度的报应应该服从正态分布的吧？所以顿顿蹭饭不给钱的师兄被诊断出胃癌之也该是属于离散的概率点吧。
那一年，我恨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罹患不治之症，毫无预兆。
更吊诡的是同时，那一年是我成年后接二连三被惊喜砸中，我人生第二个被命运无限宠爱的年份，三月扎着half bun，四月托福刷到巨高，五月奇迹在氤氲，六月打扫屋子准备迎接big surprise，七月金风玉露相逢。
于是我总觉得夏天是有奇迹的。
接着八月八分甜，九月是《新鲜》，十月有佳期，十一月幸福的实质触手可及，十二月在云上养了个小团子，整个三冬都暖得蛋糕的奶油时不时会融化成心思里的幻象，想哈气让世界也暖起来，最后最大的惊喜在新年和我相拥，巨大的欢欣撞得我需要蹲下身子抑制呕吐的狂喜。
我没有来得及和欢喜泡沫合影，它们就一起稀碎，我在来年春日连翘的一片明黄里，迷路了。稀饭拌着药片，白昼混了阴暗，漫漫长夜怎么也等不到天明……
于是我明白了祸福相依，欢喜不落地就是空欢喜。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本来我觉得那些都是假的，但遇到你之后验证了，它就成了我的人生信条了，我太相信了，我相信望京废弃的破旧轮胎，我相信蓝色港湾混着可乐的朗姆酒，我相信熊本熊。我相信你，才相信那些，才相信爱情，才相信美好。”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太在乎就会患得患失会如履薄冰，侥幸和自大驱使下暗戳戳地铸起铁索连舟，可东风一到，七百里连营灰飞烟灭。自以为是的幸福是幻象蒙住理智的空中楼阁，只不过我的心理趋向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浮生长恨欢娱少”，像高中格小木块一样格人心，总觉得世界都会按着我的预期走下去，我喜欢的人怎么会不是同样程度地爱我呢？2016年的我足够年轻勇敢，还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年纪。至今，回忆起青春高光时刻，蒙太奇镜头连起来的不是拿到拿年级第一的时候，不是在费城做presentation的时候，也不是周老师说你适合做记者的时候，而是冬至在口鼻会呼出雾气的五道口，我一字一句地说出“我好喜欢你，你要不要也试着了解我一下”的那一刻，圣光环绕，烧尽了半生不可再生的勇气。那时我还没有学会慈悲和包容，狂妄而不自知，心小脾气大，作天作地，所以攒在23岁小水洼的只有青春苦短的遗憾，一丝后悔也没有。
而后，饮了别离的酒，往事不是像水汽蒸发了，而是融入骨血成就了现在的你。
4. 2014：晚风熏得游人醉，隔江犹唱后庭花
准备读研的第一个月，我斡旋于明显下降了一个level的朋友之间，把时间埋葬在庸庸碌碌的体力活中， 终于沦落到在退学和自杀的边缘徘徊。酷暑的北京，一家街边的重庆小面店里，我看到眉眼青涩的小男生在捞面，他看上去比那时的我还小。
不出意外，他的一生也就是一个捞面的男人了；如同我一样，不出意外一生就是一个洗试管的女人了。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在这个差不多的时间节点被定型，成为普普通通的某一类人，同一个时空，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个，没有谁是特殊的，没有谁是被命运亏欠着的，过不去难过的只是自己，既得利益者看不见你的眼泪。
那我为什么要一副怀才不遇的模样，更堕落一点不好受吗？
于是，我在2014年里组建了新的小伙伴群，二十一二岁不那么缺钱的妙龄少女们天天组局开party，逛街喝酒，打卡网红店，歌舞升平，用纸醉金迷短暂地假装和平庸的自己和解了。
残酷的现实却在圣诞看到嘉嘉在哥大新闻系的演讲时，又给我一记暴击。曾经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好友，她甩我那么远，于是本小心眼又一次上线，取关屏蔽拉黑一条龙服务。
在没有主见的14和15，我被优秀的女孩儿们短暂地激励到，再长久性地颓废下去。死水一潭，感官上的快乐长久保持下去就是麻木。可未知最安全无知最幸福，我依旧无比怀念那个不思进取、浑浑噩噩的混子，无比想念后海未整改的靡靡之音里暖风吹起的鳞波，想念隐去红墙灰瓦的胡同里的烟火气，想念夜灯迷离盛在百年如旧的什刹海，满船清梦压星河……
2020年美股一周之内熔断四次，放弃新闻梦想，循着华尔街作息的陆家嘴金领我的嘉嘉同学找到了我的微博小号，给每一条碎碎念点赞，留言“佳怡给我留遗言让我们和好吧”。
“你大爷，李佳怡又没死。不过，那，就和好吧。”
终于，我们都屈服了。
5. 2013：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
命运开的第二次玩笑发生在2013年，那时候知乎还没有大批的劝退大军，我大三下学期自我觉醒到传统生物专业是个劳动密集型行业，翻箱倒柜找到自己当年的新闻梦的时候决定认认真真去换专业读研。
磕磕绊绊复习半年，我自以为的挚友天天发送来自清华园的嘲笑和打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PUA这个词。九月广院换了大纲，可系里也改了保研政策，我捂着狂喜的心以为命运终于对我开恩了。
在国庆飞往上海的航班上，没人告诉我人生的意难平就和Heroin一样，染上了终生戒不掉。人生最绝望的事情不过是给了你希望然后又打碎它。偷走我人生是我的同班同学，拿掉我名额的是根正苗红的团委老师，我20岁，听着他们讲所谓的“机构”、“规定”、“截止日期”，攥着新院的录取通知书，在那个至今我不愿意承认为母校的地方哭到吐血。
后来，新闻里时不时出现名额被顶替，人生被置换的花边，看客过几天就忘掉了，我感同身受那种切肤之痛，一天两天三天，人生那么长，一直不甘心可怎么熬下去？
不过那，泡在台风里的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国定路被水淹了的蔡冠深报告厅，北园的鸭血粉丝汤，都是我梦里鲜活的模样，它们从未死去。
我终归是个倒霉但怂的女生，那年我没哭没闹，委屈郁结在心，“就那么算了”。所以才会在2020年的一个痛经的早六点和旧日梦想重逢，痛哭出声，人生的“我本可以”痛得太绵延了，走不出来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
2020年的儿童节，忱哥说要为我实现一个童年梦想。
“那我想要一个时光机，回到2013年。”
“有难度，给我点时间。”
隔天我便看到了堆满书桌的GMAT资料，他说，我没有时光机，回不到2013，但我可以帮你再回复旦，甚至去MIT。既然是自愈不了的恶疮，我们彻底断臂好了。
他挨个介绍项目，我抬眼看着他，边笑边流泪。困惑我多年的问题慢慢变得清晰，我吃了那么多亏，受了那么多苦，前方等我的big surprise到底是存在的吗？那一刻我开始接受，或许所有的苦难换来的最大惊喜就是忱哥了。认真地港，一点也不亏的。
总会有人拯救你，最最重要的是你要去接受被拯救，藤蔓不是归宿，只是工具，你还是需要考到750+的。
6. 2010：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我原以为这十年复盘，我最跨不过的是2017，其实是2010，那是自由开怀拥抱我的元年，也是一切厄运的开端，高考前一个月我拿着全市模考前十的成绩，高考后一个月只拿着数学60的高考成绩单。
十四五岁时候的我表面伪装成一个内向安静一心只读圣贤书并且成绩极其优异的传统意义的乖孩子，不过私下看小说打游戏交网友写小H文甚至做“私家侦探”查早恋讹同学。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有从目标的300名变成3000名时候歇斯底里的资格，同样疯魔的还有一直严苛且严重道德洁癖的我的母亲，我没有心情去论证写小黄文和数学考60分之间的必然性，也没有足够的理智权衡复读一年忍受至亲的羞辱和拿到属于你的前途孰轻孰重，我只想逃离闭塞的原生家庭，去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我看不到前途和远方，因为眼前喑哑不迈出去恐怕连以后都没有。
我的幼年、童年、少年都在母亲高压严苛的教育中长大，电脑不能联网，吃饭不许说话，超过九点就别回家了，每天换套衣服，成绩不要掉出年级前十……太多了，否则就是旷日持久的冷暴力。小时候整日诚惶诚恐，不可终日，她用一根铅笔，五块钱，一本作文书那些芝麻大小的事情，就把现在的我一只胳膊能圈住的那个小姑娘禁锢在暗无天日的铁盒子里，那么小的事常常让小时候的我都觉得天要塌了，慢慢学会了一次次撒谎和同样的冷暴力去保护自己。
可，做错一个选择题，丢了一角钱，弄脏了小白鞋，没有每天换被单，天不会塌下来的。因为，我在那年高考后，终于知道了真正的天塌下来是什么样。一败涂地？众叛亲离？远远不止，就像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和一个空的仓库共生，慢慢地里面填满了父母的爱、亲友的关切，安身立命的本事，以及热爱的有形与无形，那是生而为人与世界的联系。可全省排名3000多的消息，斩断了那个联系，我的仓库被搬空了，我的爱与理想一键格式化，存在是什么？是爱和联系啊，没了那些我像婴孩一样一无所有，陋室空堂，赤条条无牵挂，白茫茫真干净。
人生的每一次成长都是自我剥离，我学会的第一次就是主动清空心里理所当然的依赖。世间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包括父母的。比如，你要足够优秀到成为满足虚荣心的工具，或者你要足够温顺成为一个可按臆想雕刻的意识白板的生命体。
成年到底是怎么界定的呢？高考？十八岁的生日？法定的周岁一月一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义，我给自己的那条线是自我意识觉醒，发现人生是一座孤岛，没有任何人能对你感同身受，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想要的只能自己争取，明晰了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从此成为一个target-oriented girl。
当然，17岁的我并没有做到。在忱哥一次又一次的修正中螺旋上升，十年后，我终于做到了。
痛定思痛后反思的的除了一直以来的嫉妒心强，胆小懦弱，最大的就是小布尔乔亚的侥幸心理和自以为是。那么多次，离所谓的人生巅峰一步之遥，却每一次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我仔细回想那些重要节点的惨败，无一不发生在欢喜冲昏头脑的松懈之后。可惜，思想和意识的认知之路永远晚于摔得鼻青脸肿的教训。
万幸，十年前的我，和如今的我，同样的熵值爆表。年轻赋予的机遇，让17岁的我看起来又穷又最富有，如今这场灾难搅浑的时局又给了每个人翻身的机会。
十年后的高考日，我也要去书了，继2010年告别了有参考答案的人生后，又要去读书了。十年伟光正，十年傻白甜，十年平平淡淡的故事环环相连，铺成了《低俗小说》的结构，和时光一起折叠在记忆里，我便可安慰自己，痛苦的阈值高了，幸福的面积也就大了。
7.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岁月悄无声息爬上眉头，工作后的某日对镜涂眼睫毛，绷起向上的眼球带着额头崩起，骤然望见时间的足迹。那个说着”吃不胖，不痛经，不长痘，得天独厚“的姑娘，已经奔三了，是真的奔三，不是20岁时候矫情的“奔三”说法。
那天起，我便害怕过生日，害怕被催婚，害怕所有和年龄有关的东西。古往今来的女人都会害怕，吃胎盘，把自己做成一脸硅胶的劣质娃娃行径我都理解了。朱颜辞镜并不可怕，我怕的是明明还没有过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时间却不再给你机会去实现。或者万一能实现，那时候的我鹤发垂老，再无光鲜的外表，再大的成就也食之无味。不然谁会怕几道皱纹几个斑？我怕的自己年近而立，依旧一无所有，一无所成，学识、事业都配不上用这么多年生命的流逝。人生就那么长，我怕的是庸庸碌碌度过了最大可能性的十年，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再一遍遍重蹈覆辙……
永远有人年轻，可不会有人永远年轻。有的女孩子，她们什么也没做错，却只能十八岁拿到六岁一直想要的洋娃娃，二十八岁买到十五岁喜欢的裙子，六十岁才遇初恋的人……时空放置错位了的欢欣像季末疯狂打折的时装，落寞又不体面。
可，光阴从不会被辜负啊。有的人活到二十岁便死去了，以后的每一日都是对前面人生的复制粘贴，而你，要记得每日成长，每日欢欣，每日回头，每日鲜活。
我站在全球大瘟疫流行的2020年年中，凝视17岁的你；你也站在2010年六月七号的细雨里，遥望27岁的我。你要问的问题我都可以给出答案了，只怕你与我相顾泪千行，因为我要告诉你的都是失望：
是我不可爱，不能嫁给你喜欢的人；是我不努力，没法去外交部上班；是我不聪明，没有赚够开跑车的钱。
隔了十年时空的明月夜，我想悄悄告诉你，2013年10月8号，上海十级台风、虹桥机场会关闭，请你务必要提前买高铁。我再告诉你，2016年7月25号，鸟巢的曼市德比会取消，请你不要去球迷群买票。还有，2017年初的欢喜最终都会是空欢喜，请你勇敢坚强，悲喜不惊，一个人熬过去。
记得Dr Liu是你最最最最好的朋友，请你一生珍惜她。
还有去佳怡外婆家的时候多留意，院子里有个男孩子在踢球，记住他的脸，那是佳怡的忱哥，别再认错了…
不过，说得再多，也是徒劳。我写这篇手记的时候试过好多次把自己塞到过去的时空，和你站在同样的时间坐标轴，在选择的岔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我发现即使我知道结局，依旧会按着原来的故事线继续飞蛾扑火。
于是，在两天后回北京的高铁上放弃复旦新闻系的录取通知书，在电子六所扭曲的灯光下和一个小哥交换球票和微信，在2017年初春的一片明黄里看着初恋啊热血啊青春啊这些词最后一次回光返照，扑闪一下再永远地暗下去。
再多的挣扎和努力，遇上那三个节点“大无畏”的你，也是徒劳。我站在现在的时间节点看着那么“奋不顾身”的小女孩，禁不住想笑，那就是我啊，年少无知，所以无畏，相信命运，相信美好，执拗却可爱得不行。
所以，你看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走过来，我知道你也是，穿过长风和深谷，终点等你的依然是现在这样自由无用的灵魂。
虽然没有完成你那么多的梦想，可是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毕业三年，我的工资各种收入私房钱加起来有攒很多万，我有用笔在赚钱，指数增长的收入，很快就可以给你赵小姐男朋友的同款911，不过我改主意了，不买跑车，我要去读商学院实现你更远的梦想了；
你现在的朋友莹莹、依然、佳怡、Dr Liu十年后依旧在我身边，过命的交情固若金汤；
你幻想中的江湖，我未能实现的活法，我都为他们搭建了秘密的宇宙，没有赚够一百万，写够了两百万；
对了，还有一个运气很好的故人跟我说，我们都会很幸福的；
每次最难的日子，忱哥都会悄悄去救你……
然后，我们重逢。
知道这些会给你足够的勇气吗？足够你从容地应对马上这个夏天的恶语，足够厘清你13年的迷茫，抚慰你14年的不甘，平息你16年的心动，拯救你于17年的劫难，足够让你从容度过接下来的三千个日日夜夜和我相见吗？不会也没关系，即使一路旅途风餐露宿、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你只需要记住，在故事的结局，滚滚红尘的龃龉只是大女主剧情细枝末节的背景，是你打败了它们，就够了。
明天睁眼，就是下个十年，同样没有参考答案的十年。请你带着漂亮而有钱的肉身、自由而干净的灵魂，和37岁的我，还有我的团子，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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