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生根发芽之前,一共发生过多次大水漫灌,可我有幸没被卷走,幸而在这条石缝里生存下来,全赖这只狐狸,不过事实上我为此痛恨过一段时间,并为此而想不通过,事实上的狐狸并不完全是一只是善良的狐狸,它把我塞进这条石缝里强迫我在大黑林里生根发展,完全是为了自己。这也是我对此耿耿于怀的原因。
狐狸是我生命里的启蒙老师,它告诉了我许多这个世界上许多美好而残酷的现实,尽管它同样告诉了我许多美好的事情,但我的注意力仍在那些不好的事情上,并为此瑟瑟发抖。
当我的根穿透种皮,深深地扎入石缝深处的土壤时,我探出头刚看见这个世界,我明白我即将是一棵靠自己汲取营养独立生长的小树,我会长粗长壮,长成参天大树时,狐狸便会把它的头皮贴着我,用它的脑电波告诉我说,长大并非好事,天的最顶端(事实上远远不算最顶端,但老狐狸以为最顶端)永远都在电闪雷鸣,已长成的参天大树隔几日便被烧焦一次,我的心灵一阵战栗,仿佛感觉到了将来的危险;正当我打算减少吸取养分好让自己将来长得矮点时,狐狸又会安慰我,一棵树要长到天上的云端,起码要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我可以有很长一段去适应这件事情,我舒了一口气但又发抖了,因为这意味着我将来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都要受等待这件事情的煎熬,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就想吐(从树根里把水排回土壤里),狐狸又紧接着说了一堆这是一棵树的宿命之类的安慰的话,尽管年幼的我并不是很懂,只好赶紧想清空思维把这件事忘掉,要求狐狸讲一些别的新鲜的事情,比如其他森林里的老虎兔子今天又怎样怎样啦之类的,狐狸就会退后两步让脑袋离开我,一脸沉重,胡须下撇,有时还会深深地叹一口气,没到这时候我就会什么都不敢想,直到看它转身离开,只要它的脑袋没接触我,我们就无法互相沟通,我也好看着它离开大黑林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狐狸隔几天来看我,每当来看我时就会把脑袋贴着我讲几句话,它一直坚持来看我,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一两年,以至于我曾经认为它永远也不会离开;狐狸是我作为一棵孤独的小树时唯一的伙伴,我至今仍然深深地记得它的样子,它光滑鲜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皮毛,通体艳红,唯独脸部与喉部的毛色雪白。它眼睛清亮如泉水,身材纤细却体毛蓬松,是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母狐狸(也是它告诉我动物里面有公母这种概念),它还告诉我在别的狐狸眼里,它是只漂亮的母狐狸,没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观察到它平静如水的双眼里放出的喜悦的光芒,尽管时间很短只有一瞬,不过却被我仔仔细细的看在了眼里。
我喜爱同狐狸打闹,虽然我不能动,但每当我借助风力枝条摆动时,偶然击中了它,狐狸每每被击中时一脸愕然随后朝我扑来的样子,都会引起我心头一阵狂喜,如果继续有风吹来狐狸又会有几下被击中,它便跳跃起来用尖锐的牙齿撕咬我,却并不用力,在感知到我内心幸灾乐祸的快乐后,它便假装哀号一声,低头夹尾的溜走,引起我心头一阵失落。这样玩闹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我长到一米以上,狐狸彻底够不着我的枝条,我也再也抽不中狐狸时才结束。
我在大部分日子里仍然寂寞又痛苦,天色也整日阴沉,少数日子才放晴,除此之外,我每日都沉浸在雨水将要来临的无聊而又苦涩的等待中,除了狐狸的出现,我的生活毫无波澜,就像凝固了一样。
当我把我的一番苦闷向狐狸倾诉了之后,狐狸告诉我不要光依赖它来寻求快乐,你可以观察你周围的美景啊,以及天空的变化,我于是只好仔细盯着前方的树皮,努力感受着光线从早到晚从明到暗的变化,以及温度的冷热,并为找到的变化而雀跃,当我喜滋滋想要要跟狐狸分享时,狐狸却不肯把脑袋靠过来聆听,久而久之我有点厌烦了,产生了和自己同类交流的想法,并有一天趁机跟狐狸说了这个想法,但狐狸的回答却令我大吃一惊。
“不可能的,你永远不可能跟他们交流一句话的,不可能的,别幻想了。”
我急了,以为狐狸的否认是觉得我们互相根本接触不到对方,于是大声的解释道:
“你不要认为我这么蠢嘛,我努力把枝条向前生长,这就接触到它们了。”
“你接触到它们也没用!”狐狸也急了,缩回脑袋猛地摇甩,好像还带点生气的说:
“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吗?因为意识!!意识!!!你懂什么叫意识吗?那是我和你才有的东西,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来交流,但是别的树木不行,草也不行,竹子也不行,它们没有感觉,不会高兴不会伤心,不会舒服也不会痛,只有你的有感觉,你是千百年来第一棵能跟我说话的树……”
狐狸说到最后一句,好像想起了什么,脑电波信息突然戛然而止,它刚才说话的声音头一次这么大,我有点被吓到了,内心止不住大声悲泣,风吹得我的枝叶哗哗乱动,天色骤沉,淹没大地的大雨又将来临,狐狸退后退后再退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随即抬起脑袋瞄了一眼天空,转身飞奔得无影无踪。
我一愣,还没明白狐狸在说些什么,狐狸就突然离去,我只好看着狐狸远去内心一个劲号哭,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泪如雨下,大雨倾盆而下,我想跟狐狸一样逃开,可身体依旧无法挪动,只剩下逐渐泛滥将我淹没的雨水,以及从内心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模糊的悲痛声音……
后来我有好几个月没怎么搭理狐狸,狐狸每每来看我时都是悻悻离开,每当离开时总会回头望一眼,后来它逐渐没有回头,我也逐渐化解了心中的愤懑,尽管它来看我的频率越来越少,我也肯和它说话了。遗憾在这几个月里我拔高了十几米,狐狸平时贴着我讲话的地方成了我的树脚,我也不怎么看得清狐狸了。
在我的那个年纪,我对世界的整个认知都是由狐狸灌输的,比如它说我和它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是植物,它是动物,它会动而我不会动;再比如它说我跟其它树最大的区别就是我能思考,而其它树不能思考,对于后一个观点我一直以来都十分纠结,因为我不能明白“其它树不能思考”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唯独我会思考”。也是因为这个观点,害我跟狐狸冷战了半年,虽然半年后我仍然不是很清楚,但随着视野拔高,眼界变宽,这种赌气在后面越想起来就觉得越幼稚而可笑,对于我所纠结的观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不了了之了。
随着我逐渐长大,新的疑问也逐渐占据了我的脑海,但是狐狸跟我聊天的内容仍然是天上有许多星星跟一个月亮,以及满地老虎,满地兔子,我听久了也听烦了,终于有一次忍不住打断了它的话,抛出了我最近产生的一个新疑问:
“狐狸,我们树是通过地下的根来吸取营养的,那你们是怎么吃饭的呢?”
狐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说:
“我们自然捉兔子吃!”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狐狸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把尖嘴在泥地上擦了又擦,咳了几下贴上来说道:
“我们是动物,兔子是动物。我们是吃动物的动物,所以吃兔子,但有的动物是以你们植物为食的,比如兔子就经常吃草……”
狐狸缩回脑袋吭吭咳了几咳,又贴上来解释了一通,什么我们吃兔子兔子就不会泛滥之类啦(说白了就是只能吃兔子没法吃草),老虎也吃兔子,老虎除了吃兔子还吃别的动物(包括狐狸这种动物本身也包括在内),狐狸重点强调的是,它们吃兔子,对我们完全没有威胁,但兔子吃植物,除了吃草,饿急了还会啃树皮,还对我说:
“如果这片森林里有兔子,它们饿急了把你的一层皮活生生的啃掉,你害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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