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从阿黍那出来便走回自己的小院，庭院的石板上蹲着一少年，一颗钢珠在少年指间灵活的转动着。
“小拾。”尹月喊了一声，少年猛一抬头，手中的钢珠顿时落在地上，一直滚到尹月脚边。
尹月俯身捡起钢珠，伸手对他指了指，却也不说什么。
小拾跑到他面前，低着头闷闷的说着：“他们说你亲自去解决了一个……”
“嗯。”尹月隐隐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夜没睡？”
“我怕你被……”小拾抬起头，话说一半又憋了回去。
“小拾。”
“嗯？”
“你今年几岁了？”
小拾抓了抓脑袋，含糊的回答着：“十岁吧。”
尹月坐在石凳上，对眼前这个痞气又带着青涩的少年说道：“这位子我也该还你了。”
“别！”小拾一听这话便着急的说着：“我……还没准备好。”
“旁人不知的事，你我总该晓得。”尹月轻转着手中的钢珠，淡然的说着：“我既无辈分又无靠山，本事更是没有，今日能坐在这个位子上，靠的不过是旁人施舍的情分罢了！”
“是师父救了我！”小拾激动的说道：“若没有师父，我早就没命了！”
“巧合罢了，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救你。”
尹月心中一清二楚，两年来不管外头的风声传得多么邪乎，尹月始终没有回应。刚回北平的那段日子，他不过是个工地里的苦力，整日埋头苦干，平日里都是最迟走的。空旷的工地总能看到他独自搬货的身影，只为让自己筋疲力尽一觉到天亮。直到遇到这个少年，一切又变得不同。
尹月还记得那日下了场暴雨，工人都提早收工，他搬完最后几袋沙土正准备离开，空旷的工地里又传来几声嘈杂的声音，尹月警惕的探头一看，一帮流氓地痞走了进来。一个大块头将肩上扛的麻袋随意扔在地上，麻袋里发出一声闷响。尹月别过头默默的坐在沙包后，这种事他也不是头一次见了。他闭着眼睛，耳边回荡着一声声粗犷的吼声。
“小鬼，你可得撑着点！好歹带上你家老爷子一起走，要是你先走了，那老不死的怕是得哭死在黄泉路上！”
“哈哈哈哈！”
“……”
尹月轻启眼帘，稍稍又往外头瞥了一眼，湿冷的工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有个莽夫站在他耳边抬脚踢了踢他的脑袋。尹月再度别过头，眼中却充满了茫然。在这世道每天都有人死去，有该死的人，也有不该死的人，在尹月眼里皆是旁人的生命，曾经的他无能为力，如今，他宁愿自己更加无能为力。
“小拾，那日若不是你，我绝不会出手。”
“为……为何？”
“我在与你差不多的年纪也曾遭遇一场变故，若不是有人救我，我才是真的没命了。”
“师父，你指的可是老爷子常说的那位？”
尹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小拾在一旁一脸郁闷的看着他，尹月微微笑道：“是他，但不只是他。”
小拾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故作一副了然的样子讲着：“其他人我可不管，老爷子说这把铁扇的主人曾救过他，如今又救了我，我们家自然是要报恩的。”
“哼！”尹月轻笑一声，手中的钢珠沿着石桌滚落，小拾伸手接过弹起的钢珠。
“你既说要报恩，为何还要留我在此收拾你的烂摊子？”
“我……”小拾拽着手里的钢珠，嘴里吐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若没有尹月出手相救，等老爷子赶到也救不回小拾的命。可谁能想到，向来威风堂堂的老堂主竟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骤然下跪。后来尹月才知道，这把铁扇的旧主在年轻的时候曾救过老爷子的命，以老爷子的年纪算来，指的正是尹云宣。
尹月默默抽出腰间的铁扇，小拾一看到扇子眼里立刻发亮起来。
“师父！你都还没教我用这扇子呢！”
“又是这坏毛病！”尹月将扇子放在石桌上，“在你拜师前早就与你说过，这扇子我是绝不会教你，你怎么还没死心？”
小拾听了便丧气的把钢珠丢在一旁，尹月无奈的摇了摇头，每次一提到这把铁扇都是这样。当初救下小拾，老爷子将他奉为上宾，尹月倒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有段时间还是没少受老爷子照顾。
可没想到半年后老爷子病重，临去前竟将小拾托付于他。尹月怎么也没想到，单凭一把铁扇，老爷子竟会对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如此信任，这令他不禁回想尹云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爷子一生坎坷，到头来只剩下小拾这么一个孙字辈，堂内早已纷争不断，多少人对堂主之位虎视眈眈，先前小拾遇难正是帮里人所为。若这堂主让他人坐去，小拾怕是想保命都难了。
尹月临危受命，以小拾的师父及救命恩人的名义坐上堂主，自然是无人信服。这两年来，他在明里暗里帮着小拾整顿帮派纷争，每日就像踩在刀眼上，步步为营，寸步难行！
“当初受了老爷子照顾，我帮你也是为了还他恩情。如今该除的人都除了，昨天是最后一个，能用的人都给你留下了。”尹月认真的对小拾说着：“小拾，我是真的累了。”
小拾着实愣了一愣，耳边回荡着他的字字句句，话已说到如此，就算他再糊涂也该明白了。
小拾沉默了许久，最终才点了点头，嘴里却忍不住怄气的说着：“你若只是因为老爷子，大可不必为我如此！就算你当年没有救我，老爷子还不是一样会去找你！”
“你说什么？”尹月眼神一变，吓得小拾立马咬住了嘴唇，见他如此，尹月果断的说道：“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走！”
小拾不知他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生怕他真的生气走了，嘴里便吱吱呜呜的说着：“在遇到你之前早从上海寄来了书信，信中人让老爷子善待这把铁扇的新主，老爷子本来就在找你，可你从没出现过，老爷子还以为是空欢喜一场，谁想到你还能救了我。”
小拾的眼眶早已泛红，委屈的哭诉着：“老爷子不让我说的……呜……”
尹月心里乱成一团，脑子却越发清醒，原来那个人又将他算计了一回，每次将他置于死地，却又让他绝处逢生。
“你过来。”尹月抓起桌上的铁扇，和气的叫着小拾。
小拾还是站在原地哽咽着不敢靠近，尹月起身走到他面前，刚一抬手小拾便紧张的闭上眼睛。
头上传来一声闷响，尹月用铁扇轻敲了他的脑袋，小拾吓得睁开了眼睛。只见尹月握着铁扇，温和的对他说着：“小拾，多谢。”
尹月说完便把铁扇交到小拾手中，“仅此一天，不可伤人。”
小拾目瞪口呆的站着不动，感受着铁扇在手中传来的冰凉。不一会儿，整个堂口都传遍他欢呼雀跃的声音。
落尽梨花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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