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九冰上走

作者: 流苏Sueeee | 来源:发表于2021-01-25 07:50 被阅读0次

(引)

寒风呼呼地刮着,天空一片惨白。村子里的河早就上冻了。永坤弓着背曳步走在冰面上,呼哧呼哧的哈气刚一离嘴就被风绞得无影无踪。

忽然,冰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着身子蹲着的人影。永坤眯着眼瞧了瞧,那一头稻草似的短发,不正是自家的闺女柳妮吗?

永坤瞅了瞅四下无人,一边脱下军大衣,一边骂骂咧咧地小跑过去。

“噫!你这死妮子蹲这儿弄啥咧?连衣服也不穿,还要不要脸了?”

永坤把军大衣披在柳妮背上,柳妮这才慢慢抬起头。永坤一看,顿时吓飞了魂。

柳妮那张清秀的脸上,分明没有嘴。

(一)

永坤从存富家的大门迈出来,掀开帽子撸了撸头顶的几根头发,高兴地哼起了《朝阳沟》。他没想到平时一毛不拔的存富为了小儿子的阴婚这么肯下本钱。

两周前存富在省城打工的儿子出车祸走了,走的时候还没结过婚。俗话说“祖上有孤坟,家里有孤人”,于是永坤这个“鬼媒人”便循着哭声找上门了。他刚开口介绍了几种等级的女尸的价格,存富便斩钉截铁地说要给儿子“娶”一个最贵的湿尸。虽然不是最高级的鲜尸,但永坤心底还是乐开了花,毕竟他已经很久没开张了。

永坤恰巧知道有个叫耗子的上家最近要低价出一个湿尸。他寻思着这趟活要是做成了,自己少说也能抽个两万块,这么一来儿子明军的彩礼就凑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臭小子,结个婚把老子家底都掏空了。”永坤嘴上抱怨着,一双三角眼里却闪烁着兴奋的神采。他望着路旁光秃秃的田地,仿佛已经看到了老伴翠芬带着小孙子玩耍的场景。

突然,一个蹲着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一道垄沟里。永坤猛地想起了昨晚的噩梦,惊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手机铃声突然震天响,永坤吓得一个哆嗦,眨了眨眼,那个蹲着的人影便不见了。

永坤舒了口气,掏出手机一看,是翠芬。他抹了抹满头的冷汗,决定还是先不跟翠芬说闺女柳妮托梦的事。

三个月前柳妮得了一场急病,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就走了。柳妮病危的时候,隔壁村的李老头就找上了永坤。李老头的儿子走了一年多了,一直没配上合适的阴亲。他听说柳妮的事情后,连忙给永坤出了个高价,打败了一众同样想配阴亲的人家,在柳妮咽气之后,当场交钱把柳妮拉回去了。自那之后,永坤一提闺女的名字翠芬就炸毛,埋怨是自己干的事儿才害死了闺女。

永坤接起电话,扯着脖子喊道:“喂!快到家啦,别催了!”

“你赶快回来吧,出事了!”翠芬的声音带着哭腔。

“咋啦?”

“咱闺女叫人偷走了!”

(二)

永坤赶回家时,翠芬正坐在床边抹眼泪。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永坤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老头给两个孩子办了“婚礼”后就合葬了,怕有人偷走新媳妇倒手卖给别人,就派了人守墓。无奈那个月正值三九天,气温低得出奇,亲戚们轮流守了半个多月,实在扛不住冻,就不再日夜守着,只是每天来巡查。不幸的是,一周后他们发现墓竟然真的被盗了。柳妮的棺木被锯开,尸体不翼而飞,只剩下原本穿在柳妮身上的寿衣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李老头本来想报警,却被他老伴拦住了,说儿子曾经给她托过梦说不喜欢这个媳妇,她本来不想在意,但现在新媳妇的尸体被偷了,她觉得这肯定就是儿子的意思。李老头一合计报警的话八成也找不回来,还得惊动柳妮她爹娘,到时候肯定少不了遭一顿埋怨,也就自认倒霉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翠芬最近日日梦到柳妮,心中不安,正好又赶上清明,今天便到李家去串门想去看看闺女。李家看瞒不下去,就跟翠芬说了实话。

永坤听罢不语,摘了帽子点了根烟蹲在地上。

翠芬见永坤只顾吞云吐雾,老半天也不说话,呜咽着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让你天天干那些缺德事,这回报应到自己头上了吧?你说这些天,妮儿都不知道搁哪嘞……”翠芬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地上掉。

“啥报应!我就不信那一套!”永坤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我给人家配干骨咋就缺德了!要不是我,那些孩儿们连祖坟都进不了!人家哪个不是对我点头哈腰,就你成天说我缺德。”永坤从地上站起来,用脚尖狠狠地捻了一下烟头。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有几个女的是被那些没良心的小偷从地里刨出来的,你说说你连这活都接,还不够缺德吗?我让你别干了别干了你就是不听……”

若是在几年前永坤刚入行的时候被这么骂,他一定就缩着脖子不说话了。可时间久了,他发现这是一个连买主都心知肚明的事实。这些年农村人有钱了,再加上一些地区的火葬还未普及,于是,在过去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办的冥婚如今也进入了平常百姓家。与此同时,每年死的闺女可没跟着变多,于是大家就不约而同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刨人坟的事又不是我干的,我就在中间动动嘴皮子。再说了,我不接也有别人接,凭啥让别人把钱赚了!我要是不干了你吃啥喝啥,明军还娶不娶媳妇了!”永坤梗着脖子,说得理直气壮。

翠芬被说中了软肋,低头呜呜哭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妮儿丢了这事该咋办啊!”

永坤又点着了一根烟,猛吸了几口。他从来没想过盗尸这事会轮到自家的头上,他算是尝了一把这是啥滋味。可是他也怨不得谁,毕竟自己吃的就是这碗饭。永坤皱了皱眉,慢吞吞地说:“要不算了吧。妮儿按理说都是李家的人了,人家都不着急找,咱就别瞎操心了。再说,偷走也是给别人配干骨,也是享福嘞,你就别瞎操心了。”

翠芬瞪着通红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她闺女的亲爹红口白牙说出来的。当初要给柳妮配阴亲的时候她就不乐意,可是农村有讲究,女人不能往自家祖坟葬,她奈何不了老规矩,也舍不得闺女孤苦伶仃地做个孤魂野鬼。李家早逝的小儿子她见过,是个温顺的孩儿,生前和柳妮也有来往,翠芬想着两个孩子在底下能做做伴,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可如今闺女不知道被什么人家盗去了,她想给闺女上个坟都不知道该去哪。翠芬知道永坤一向偏爱儿子明军,但没想到他会冷血到这个份上。

翠芬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永坤尖声地喊道:“宋永坤!你要是不把闺女找回来,我现在就去喝农药,我亲自去阴曹地府找闺女!”

永坤了解翠芬的性子,知道她干得出来,便灰溜溜地又蹲下默默地吸烟。柳妮在梦里的样子忽然在永坤脑海里闪现,他又想起白天在垄沟里看见的身影,不由得汗毛直立。

要是真让柳妮不得安生,到时候再出来作祟,影响了明军结婚生子可就麻烦了。永坤掸了掸烟灰,把帽子扣上,站起来说道:“找,我找还不行吗!”

(三)

得益于永坤“鬼媒人”的职业,他很快就从一个经常合作的叫柱子的上家嘴里打听到了柳妮的消息,两个月前柳妮被贩卖到了临县的枣庄村一户王姓人家。得到消息时永坤正在和翠芬吃完饭,翠芬丢下烙馍起身就要往王家去,永坤好说歹说,一再保证第二天一早就动身才拉拦了翠芬。

去之前永坤和翠芬商量,这次如果能确认王家买的就是柳妮,他们就不再折腾着把柳妮弄回来了,两家认个亲这事就算了。翠芬知道永坤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说是认亲,还不是要对方再掏点钱。她顶看不上永坤利用闺女一次次地讹诈别人,但是也舍不得妮儿死后还颠沛流离,便决定去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如果也是一户好人家,她便不会再多说,顶多每年看妮儿的时候跑远一点,但只要知道闺女在哪就好。

翌日天还没亮,翠芬就在灶火里忙活着给柳妮烙了一大叠她最爱吃的烙馍,又带了纸钱,香火,水果,还有柳妮喜欢喝的果粒橙和杏仁露,东拿西装地塞了一大袋子。上了长途车之后翠芬把袋子紧紧地抱在怀里,默默地看着窗外抹眼泪。

永坤不想看翠芬愁云惨雾的脸,便坐在她后面一排抱着胳膊闭眼假寐。他想着这回怎么着也得让这王家人出个一两万,不然就威胁他们报警,他们一定就乖乖掏钱了。

过道那头一个年轻的妈妈逗弄着自己怀里的小婴儿,永坤看得出神,不由地想到闺女要是还活着,一两年后肯定也生娃了吧。他把帽檐拉低,悄悄地擦了擦眼泪。

中巴车一摇一晃地行驶在田地间,不一会儿永坤就歪在车窗上睡着了。

“爹,我好冷啊。”

是柳妮的声音。永坤猛地睁开眼环顾四周,车上的人都横七竖八地睡得正香。他咽了咽口水,猜想自己肯定又做梦了,便抹了一把脸,提起精神不敢再睡。

到了目的地后,王家老两口像是接待恩人一样恭恭敬敬地把永坤和翠芬迎进家里。四人没说几句话,两个妇女就开始对着掉眼泪。永坤提出要去坟上看看,王家老两口便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诉说他们真的不知道柳妮是被偷来的。当时中间人说闺女叫李晓燕,还带着她的父母和他们见了面,他们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便下了“聘礼”给儿子办了“婚礼”。永坤不动声色,决定到坟上看看照片确认身份后再提钱。

坟头在村子后山的几棵柳树旁边,翠芬远远看到墓碑上柳妮的照片,便扑上去大哭了起来。照片上的柳妮眉头微蹙,瞪着一双大眼睛抿着嘴看着来人,似有些疑惑,又有些埋怨。永坤看着碑上陌生的“李晓燕”三个字,忽然想起柳妮小的时候坐在自己膝头学唱《数九歌》的情形。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五九纽九沿河看纽……”柳妮拍着肉呼呼的小巴掌,口齿不清地跟着念。

“六!”

“纽!”

“哈哈哈哈……”

一阵风吹来,永坤抬头远眺,头顶的几根头发像水草似的随风扬起。柳妮是五九天出生的,所以名字里有个“柳”字。如今柳树又抽了芽,闺女却躺在地底下再也看不见这幅景象了。永坤鼻子一酸,眼前随风摇摆的柳枝就模糊了起来。

原本默默站在后头的王老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弓着腰奔到坟头后面,然后双手拍膝大喊了一句“老天爷呀!”。其余三人不明所以,纷纷赶过去一看,翠芬一声干嚎便晕了过去。

坟头下边一个黑黝黝的盗洞正静静地看着四人。

(四)

枣庄村不是柱子的地盘,这次他也帮不了永坤了。王家已经报了警,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线索。

柳妮彻底找不到了。

钱自然没问王家要,但是永坤也顾不上了。自从那日从枣庄村回来,翠芬就像丢了魂一样,每日肿着两个大眼泡对着空气念念叨叨。永坤怕翠芬再这么下去就要得精神病了,急得生意都不想做了,每日两包烟也解不了愁。

几日后明军带着女朋友晓莉回家看翠芬。晓莉的年龄和柳妮差不多大,勤快又嘴甜,在家的几天每日都把翠芬哄得高高兴兴的。看着翠芬的笑模样,永坤才放下些心来。

明军临走的前一晚,爷俩坐着喝酒。明军支支吾吾地说:“爹,我看你们都还挺中意晓莉的。不然我们俩早点把婚事办了吧,也能冲冲喜。”

对啊!冲喜!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条呢?永坤一口闷掉玻璃杯里的白酒,把杯底啪得一下拍在桌子上,然后龇牙咧嘴地说:“办!越快越好!”

“那彩礼……”

“木问题!你回去跟晓莉说,彩礼这周内我就给她娘家送去。”

海口已经夸下,永坤第二天立刻重新忙起了给存富的儿子配干骨的事情,争取早点把钱赚到手然后把明军的婚礼办了。

这日天刚黑,永坤便和那个叫耗子的上家到县医院去看他说的湿货。他跟在耗子身后在医院里七拐八拐地走到太平间,心里思忖着该如何编造这闺女的身份信息,好让存富多掏点钱。

“嘿嘿,爹。”

又是柳妮的声音!永坤头皮发麻地立在原地。身旁的耗子“哗啦”一下扯开一个停尸间的冰柜,永坤这下彻底傻了眼。

柳妮正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自己父亲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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