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味道 06

海水的味道

老脸人生地不熟，多日寻找艾丽未果，连那海盗船长也下落不明。他不知不觉在心里给船长贴上了一个标签，独自一人来到怪石嶙峋的海岸线。

这地方不像马尔代夫，成条成片的沙滩并不多见，甚至过于窄短。倒是阳光下的海水亮瞎了他的眼，幻花筒似地让他仿佛正身处魔境。平日里想像的平行世界会不会就是这样呢？

老脸一阵苦笑，迎面海水拍打着礁石溅出的水珠儿，花了他一脸。他依旧穿着那套藏青色的西装，西装的后摆皱脱了形，原本挺括简洁式样的白色衬衫的衣领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两边，那条精致的浅蓝底白斜纹相间的丝质领带早已不知被他遗忘在哪。

衬衫最上面的两颗钮扣完全松开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误打误撞灌进他脖子根，可以看到脖上一圈黑白分明的箍线。

他弯腰拾起海滩上一块布满隐隐约约青苔的小石块，仰头扬手奋力向大海深处掷去。

海浪一如既往的潮起潮落，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丝的浪花，听到一丁点儿的水响声。只有老脸的耳边海风在呼啸而过，他的头发被吹了起来。

老脸看到远处的天边燃烧着黑色的云团，像小时候父亲学校锅炉房炉膛里那些阴燃的煤块，呼呼地冒着水气和白烟，煤块下面压着岩浆般蠢蠢欲动的火焰。

罅隙里飚出了红红蓝蓝的火舌子，像蛰居深海已久的海蛇，抬头舔食海面上的生灵。直到太阳落下，那些古怪形状的云层才从视野中完全消散。

暮色四合里，老脸听见灯塔下阿美远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海边的风越来越大，吹乱了她满头秀发。

阿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老脸走来，一边背过身去，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掸去落在脸上的发梢。

“喂！老脸。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老脸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遇上了阿美。

从小到大，他向来没有什么女生缘，也没有什么自信，做事情总是畏畏缩缩，各方面也都中规中矩。父亲母亲也只是普普通通上班的教职员工。总之如果给自己贴个标签，属于放在人群里毫不起眼那一类。

老脸一边挥手回应一边默默地想着过往。也许自己看上去太失魂落魄了，以致泛滥了她的同情心。又或许这就是平常大家所说的贵人相助，阿美的出现，是自己能顺风顺水找回艾丽的一个良好预兆。

这么想着，老脸心头不禁一热。他把露出的白衬衫下摆重新扎进裤腰带里，疾步朝她跑去。快到跟前时，他差点儿没认出阿美。

直到阿美领着老脸，步行至游艇码头边的一家酒吧，俩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阿美起身朝洗手间走去的时，他这才有了机会，朝她背影打量了一番。

半高跟茶色皮凉拖衬托得她的脚踝显得更加纤秀。黑色超短裙也遮掩不住小麦肤色大长腿的光泽。再加上她恰到好处的束腰露肩小背心，半干半湿的粟色卷发，让阿美看上去平添了几分热带风情。

来这里的大都是游客，还有零零散散的本地土著，有几个穿制服的旅行社工作人员一边安排着客人入座，一边在协调着当晚的表演节目和上场顺序。

说是酒吧，吧里的陈设却相当简单。进门右边开了几扇巨大的窗户，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的灯塔，海风吹进屋子里面来倒也凉爽。整个酒吧全部用木头搭建，下面是密布的碗口粗的木桩，一根根扎进海水岸底。

四面的木墙间或有手指宽的缝隙，显得很通透。没有人抽烟，饮料也只有三种，原产地美国的百威啤酒还有可口可乐，再就是本岛随处可见的椰子汁。

阿美叫了一大扎生啤，问老脸要不要也来一点。老脸摇了摇头，说椰子汁就可以了。他去吧台找了根吸管，一头插进了青绿色椰子里。椰子外面的颜色和没完全熟透的木瓜很像。他吸了一口，想起了艾丽。

“拿来。”

阿美突然说道。沉浸在回忆中的老脸吓了一跳，看着她等待的眼神，赶紧把手中的椰子推了过去。

“不是这个。”

阿美捂了捂自己额头，笑道:。

“艾丽的相片，给我。”

老脸满脸孤疑地从贴胸口袋里掏出艾丽的那张相片，莫名其妙地递给她。阿美仔细地看着相片，眼睑上厚实深紫的眼影，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显然今天她精心打扮过，嘴唇也抹了一层玫瑰色的唇蜜，妆容精致。

酒吧里不停轮放着美式摇滚，老脸也听不出这些歌曲的名字。来酒吧的人渐渐嘈杂了起来，劲爆的鼓点也更加震耳欲聋。

老脸身后围着坐着一班水手，皮肤黝黑体形壮硕。老脸听不懂他们的讲话，叽里呱啦的声音从他们厚实的嘴唇吐冒出来。说话的节奏很快，像从喉咙里直接发出的声响没经过鼻腔共鸣。

老脸心里纳闷，那和艾丽在一块的海盗船长也是水手，为何身材相貌如此迥异，喝着威士忌听着加州旅馆还能操一口纯正地道的美式英语，举手投足之间完全不同风格，有点儿像印象中地中海沿岸希腊人的模样。

老脸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他们一眼。

赤裸着上身的水手们正踩着强烈的鼓点，兴高采烈地扭腰晃臀，高举着酒杯，眉飞色舞对着阿美在指指点点，脸上掩饰不住放浪形骸的神情。

老脸紧张的看了她一眼，伸张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搭紧桌子上那颗硕大浑圆的青绿色椰子坚硬的果壳，以备不时之需。

阿美却自顾自地小口小口呷着啤酒，像是什么都没看到。她还不时提醒老脸，说这里的椰子不错，汁水又香又甜。老脸声音含混地应着，又见她埋在啤酒杯里的眼神，不时偷偷瞄向自己身后的那班水手。

不知过了多久，低音炮调小声了一些。屋子里对面的墙上，扯起一块绿色的背景布，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就成了一个简易临时的舞台。几个肥嘟嘟半大的孩子开始跳舞，赤裸着上身把胸脯和屁股拍得啪啪啪地响。

孩子们都是在校学生，放学后来这里给客人表演，补贴家用。阿美低声说，挣多挣少主要靠客人的小费，酒吧不会多付一分酬劳给他们。

老脸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出来，起身想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卷头发小男孩。小男孩欲接又止，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为难的表情。阿美扯了扯他的衣角，俯身过来在耳边轻轻说道:

“不能给硬币，要给纸币。”

他连忙醒悟过来，拿了张五美金塞到孩子的手里。卷头发小男孩羞涩地接了过去，憨实地笑着，露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

阿美摸了摸他的卷发，用当地语言流利地跟小男孩交谈起什么，竖起大拇指夸他今晚上的表演一级棒。

夜深人静，潮起潮落，低音炮里熄灭了最后一记鼓点。老脸身后的水手们，意兴阑珊地倒拿着酒瓶，一个个东倒西歪走向门外。阿美突然站起身，攥起桌子上那一张艾丽的相片，前脚并着后脚追了出去。老脸一愣之下马上醒悟过来，连忙操起吧台上的椰子，迎头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