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的花语是坚韧艰难，不被人了解的爱，暗恋。程冉容对李彬阳的喜欢，就像狗尾巴草一样，生长在贫瘠的环境，默默无闻，只有在微风吹过的时候，才会轻轻摇曳，独自回想那些偷偷注视过他的时光。

        虽说教育局规定高二完才能文理分科，但学校为了升学率，还是在高一下学期的开始就进行了文理分科。程冉容数学一塌糊涂，物理化学更是惨不忍睹，知道下学期会按照这个学期的期末成绩来分班，所以她直接放弃了理科科目的学习，专攻政史地，所幸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开学她被分到了一个较好的文科班。

        十九班虽说是文理分科分班组成的一个新的班级，但实际上这个班并没有多少外来人马，班上九十多个人，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是原班（新班级的班主任原来带的班）的。开学的第一天，大家随便找了位置坐下，已经互相熟悉的原班同学在教室打打闹闹，吵吵嚷嚷，完全没有到新环境的忐忑不安，其他同学有认识的就坐在一起攀谈，一个都不认识的，就只能自个儿在座位上玩自己的。程冉容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同学 。为了不显得孤单可怜，她把手肘立在桌上，用手撑着头，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发呆 ，但她来得太早，撑的手都麻了，看到墙上的钟才指向六点半。不能再撑下去，得找点其他的事儿做，她想。只是现在没有书，又没有手机，她只好装作困了的样子， 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

        七点钟，班主任到了教室，班上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班主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平，身材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的头上生出了许多白发，不知道是天生的少年白还是劳累辛苦的证明。所有的老师都一样，接到一个新的班级，都会照例的介绍一下自己，然后会说什么“很高兴能和同学们一起度过接下来的多长多长时间”、“我们现在是一个大家庭，要一起努力”“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而不是学生和老师”等等一些不知我们听了多少次的话，然后就会开始班干部和课代表的选举。

        意料之中，这个老师也是这样。说到选举，谢老师并没有贯彻公平公正和自愿原则，班上的选举是谢老师直接任命。老师说点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让其他同学认识一下，然后程冉容就站了起来。班上人多，有九十几人，老师说一个人有点辛苦，就又点了李彬阳。然后李彬阳就当了“第一”英语课代表，程冉容就被迫当了“第二”英语课代表。李彬阳站起来让大家认识，程冉容也向他那边望去，只是程冉容的座位在左边的靠窗，李彬阳的位置在右边的靠窗，没戴眼镜的程冉容只看得到李彬阳的一个轮廓，不高，不胖，不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倘若你让我从这时候便开始记录程冉容和李彬阳之间的相识和可能流淌着的轻轻浅浅的种种情愫，我实在无从写起，因为他们在高中的这两年半，真正的接触也就两次罢了。

        高考成绩出来后，有许多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同学都去学校找谢老师，希望他能再讲一下录取规则，或者能够提出一点建议。程冉容也拿出了一天时间去学校，一到六楼，就看到几个同学和谢老师在教室外边的宽阔走廊上，两三个人一台电脑，几张拼接的桌子上全是录取指导书，李彬阳也在那儿。程冉容没想到毕业后还能看到他，她没有手机，并不知道班群里可能会有大家相约来学校的消息。谢老板说，谢老板是十九班同学对他的称呼，这个称呼是怎样叫起来的，也没几个人清楚，这次高考考的不错，就是十六班的某某可惜了，平时成绩一直都在年级前几名，这次考到七十几名去了，李彬阳你这次发挥还可以，模拟考的时候还差点儿。李彬阳成绩很好，几乎一直是班级第一，年级上也能排不错的名次，而且特别活泼，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整个年级的老师也都认识他。

        英语老师是个喜欢穿裙子和旗袍的气质女孩儿，很负责也很严厉，第一节英语课下课就布置了作业，叫英语课代表中午之前到办公室拿试卷。程冉容打算在下大课的时候去拿作业，在办公室外边走了几圈儿，犹豫许久，终于进了办公室，老师问程冉容班上有多少人，程冉容答不上来，很是尴尬，然后老师翻了翻试卷，说你们班已经来拿过了。程冉容猜到估计是李彬阳已经拿了作业，但是还没发，她低着头快步走出办公室，找到李彬阳，问他作业拿了吗，李彬阳说已经拿了，待会儿就发下去，程冉容哦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低头看书。实际上，程冉容的课代表就是一摆设，因为每每有什么事，李彬阳就先做了，程冉容也曾尝试想要和这个正课代表好好配合，担任好这个职务，结果几次都没插上手，渐渐的她也不管了，只是偶尔老师问到的时候，她都支支吾吾，有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以为只有一个课代表，连老师重新选课代表的时候都只是多加了一个人，完全把她给忘了。

      李彬阳说，提前批志愿，填起来感觉还是有点悬，不过不能浪费这个机会。程冉容高考没有考好，比平时差了许多，堪堪过了二本线。程冉容其实是很努力学习的，也特别喜欢看课外书，不是指那些言情小说，而是那些名著，那些大砖头。高一的时候，文科班都在图书馆那边，走廊尽头拐个弯就到了图书馆，不过图书馆很小，只有两三个教室大，而且开放时间也特别短，中午十二点四五十才开，一点二十就开始撵人了 。

      程冉容家离学校挺远，所以每天都是早上带上中午的饭 ，放学后等大家都走了然后在教室迅速解决。吃完饭教室还没人，就一个人写点作业，等图书馆开门。一天中午，程冉容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看书，一抬头就看到李彬阳从她身边走过，程冉容低下头，装作看书的样子，慢慢挪到书架的中间，从书架的缝隙找他，只是换了几个书架都没看到，于是她又装作找书的样子，走完了整个图书馆。可惜的是，他已经不见了，程冉容也再没有看书的心思，可是她又不想马上回教室，马上回教室就好像把自己的心思剖露给大家似的。

      中午回到教室，程冉容发现李彬阳的桌子上有一本书，她打算等会儿上课前向他借这本书。李彬阳的座位在程冉容右手边的前一排， 中间就隔了个走廊，多亏了每次月考都会按成绩选位置，这样的位置，为程冉容借书行了很多方便。程冉容始终没敢向他开口借书，磨到最后一个下课，教室闹哄哄的，程冉容叫了一声李彬阳，李彬阳转过头，程冉容终于开口说，你可以把你桌上的书借我吗，我过几天就还你。李彬阳说，这怎么可能。这直接坚决的拒绝，把程冉容聚集了所有力量的主动打的支离破碎，程冉容想，也许他很讨厌我，我不会再找他说话了。

      程冉容最后只上了个三本，不过她运气挺好，遇到的室友都还不错。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室友突然说起以前喜欢的男生，这个话题一说，就像打开了阀门似的，大家互相问有没有过特别喜欢的人，现在还喜欢吗，喜欢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以前交没交过男朋友等等，满屋的八卦气息在流窜，大家都在说以前喜欢过的人，分享喜欢时的感觉。也许是夜晚更容易让人怀念，也许是这种气氛让人放松，当室友问程冉容有没有喜欢过谁时，程冉容向她们说了这个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她喜欢李彬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明明他长得不高，相貌也普通，又不会打篮球，除了学习好点，字写得好点，没有一点特长，可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得连梦里都是他。室友问现在还喜欢吗，程冉容说，早就不喜欢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知多少次，她希望在回家的路上，在家的周围，在学校的周围能够遇见他。不知道多少次做梦，他都悄悄入了梦，梦醒的时候，她会反复的搜索梦见喜欢的人意味着什么，她会刻意回避那些说代表对方正在慢慢遗忘的答案，她会盯着那些说代表对方也在想念的答案，希望这是真的。明明她是无神论者，但每次想到他，她都希望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

        高考结束后的长假里，程冉容很少想起李彬阳，少到程冉容以为自己对李彬阳的喜欢不过只是单纯的荷尔蒙的冲动，少到程冉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而那次去学校填志愿时的偶遇，也只是影响了她几天而已。直到上了大学，疯狂的思念才扑面而来。

        大一的暑假程冉容在学校这边做兼职，在一个补习班当老师，工资很低，来面试的人基本都走完了，程冉容因为兴趣留了下来。工作内容很辛苦，教学生的语文，从幼儿园到初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等自己当了老师才知道老师的各种不容易，学生不睡午觉，学生不写作业，学生写字写的难看，一本作业有一两个错别字等等都会被老板找，被家长找。在做了一周后的一天，因为学生家长的无理吵闹和找麻烦，程冉容感觉自己的委屈堆积到了顶点，中午趁孩子午休的时候偷偷哭了起来，等熬到下班，程冉容想立刻就买火车票回家。

        在路上，程冉容看到十九班班群有不少消息，点开看，发现李彬阳后天就回家，看到这个消息，程冉容从未如此想回家，想什么都不顾，就这样立刻回家，回家后每天在外面晃荡，也许就遇见了呢，毕竟城市那么的小。程冉容想，也许我还能在火车上遇见他呢，程冉容知道李彬阳在北京读书，他回家的火车会经过这里，这个她读书的城市。程冉容经常看北京到家的火车，一天就两个班次，她常常想，只要他们同一天到家，也是有一半的几率的，再推算推算时间，说不定很大可能就在同一辆列车，下车后，他会看到她，然后跟她说好久不见。不过上次回家她没有遇到他，这次她也不会遇到，几经挣扎，程冉容还是没有买票，她有自己的责任，尽管委屈辛苦，可还是要做下去。

      女生寝室，永远不缺爱情这个话题，每次谈起这个话题，程冉容就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就算是真结婚了，也坚决不会要孩子的。室友开玩笑说，你是不是以前被伤过。程冉容每次都说一个人自由，跟我有一样想法的男生估计很少，我还是不去祸害别人了。其实程冉容并没有那么伟大，为了李彬阳不结婚，她是不婚主义者，这与喜欢他并不冲突。室友每次谈起暗恋过的对象，程冉容就会想起自己在高中时做过的种种蠢事。

        高中的时候有月考，每次月考成绩下来，大家全都站到教室外，谢老板就按照成绩一个一个的叫，然后叫到的人就进去选位置。李彬阳总是第一个选，程冉容就盯着他后边周围的位置有没有人选，不过程冉容不会选离得他特别近的位置，她喜欢隔他三四排的位置，在他后边就可以直接看到他，在他旁边，程冉容的视线会被旁边的同学和桌上的书挡住，不过程冉容也有办法看到他，只需要把凳子往后面稍微挪一点，然后身子坐直，或者再往后仰一点就能看到，而且这很安全，完全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旁边的同学怀疑。李彬阳很活泼，下课的时候到处乱窜，还喜欢在过道走来走去，看大家在做什么，每次李彬阳走过来的时候，程冉容就会和同桌大声说话。有一次朋友跟她说，走在路上突然被谢老板叫去搬书，重死了，刚好遇见李彬阳，他问我需要帮忙吗，程冉容立马用毫不在意的语气问，他帮你搬了没有，还说什么了，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话题引到他身上。程冉容总是干这样的事儿，不经意的把话题往李彬阳身上引，一旦发现朋友没意思说，就会立马收回，不会再提。

      到了大学，再也见不到他了，每次程冉容想他的时候，就会翻高中班群，在里面找到他，看着他的头像，猜想他有没有交女朋友，再看看他最近都听的什么歌，玩的什么游戏。程冉容一直想不通一件事儿，特别神奇的一件事儿，她是个近视眼，下课后又从不戴眼镜，可是在路上离他好远就一眼把他看到了，不管他周围有多少人，就一眼把他认出来了，不过程冉容怂得很，每次看到他都会躲，不管隔多远，也不管他周围有多少人。不过也不全是蠢事儿，为了离李彬阳更近一点，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程冉容经常计算自己离第一名的分数还差多少，毎一科还有多大的上升空间，只要平均每一科再提升几分就可以达到目标了。可能学习确实是需要天赋，尽管程冉容那么努力学习也赶不上不学习的李彬阳。也许是这学习的天赋，注定要让他们不能在一起。

      程冉容也不知道因为他吃了多少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醋，生了多少烦绕的情绪和冲破星际的想象力。班上有个女孩子，说不上漂亮，但也单纯可爱，皮肤真正的是白里透红，总是穿着雪纺衣服，言语和行为常常透着小孩的模样，显得单纯又不谙世事，许多人都喜欢她。她的话挺多，喜欢动不动就去摸人家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有时被抓个正着，她就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的望着你，甚是惹人怜爱。冉容也被她摸过几次，虽然很不喜欢这样，但最终也只是无奈的笑笑。

      李彬阳好像和她关系很好，每次上课冉容不着痕迹的瞧向李彬阳的时候，好多次都看到李彬阳在和她偷偷地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意。有一段时间，班上都在传李彬阳和那个女孩是一对，而且还有各种证据，程冉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自己都觉得那女孩很可爱，他们很般配。不过才一周，班上又有人说在广场上看到那个女孩和她的男朋友，牵着手在散步，还亲亲我我，特别开放大胆，不过她的男朋友不是李彬阳。程冉容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面轻松了不少，一面又担心李彬阳会不会难过。李彬阳皮肤很好，比一般的女生皮肤都好，又白又有点肉，头发又黑又多，班上很多女生都喜欢摸他的头发，揉他的脸，他也不生气。可是程冉容看着很生气，生气李彬阳就这样让她们摸，不是说男生不喜欢被别人摸头发摸脸吗，可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这个样子了呢，而且程冉容从来没去摸过。

        程冉容刚发觉自己喜欢李彬阳的时候，给了自己各种警告，竭力的控制自己，可惜感性还是战胜了理性，就这样，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程冉容照着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长的那么普通，学习也一般，什么都不会，还自卑敏感，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他恐怕从来没注意到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吧。不过程冉容又忍不住的想，也许李彬阳也有一点喜欢我呢，不然那次借书怎么那么凶，发我的作业本那么用力，不就是小男孩喜欢女同学就要欺负她吗，而且我好多次都发现他也在偷偷看我，说不定在毕业那天，他会跟我告白。不过这些一样都没有，没有人告诉程冉容李彬阳喜欢她，毕业那天，李彬阳也没有向她告白。

      程冉容大一回家就有一个亲戚给她介绍对象，那个亲戚说那个男生是当兵的，才退伍，长得一表人才，现在打算做生意，家里条件也还可以，就比她大几岁，正合适。不过老妈立马就回一句，程冉容还在读书，以后找啥样找不到，那个亲戚就闭了嘴。快要实习的时候，老妈说，冉容，你实习的时候就可以注意点了，有合适的就可以先处着，你年龄也不小了。程冉容说自己还很年轻，被妈妈一句别人都该叫你阿姨了，还年轻，不要脸就怼了回来。

      现在程冉容毕业已经一年，有不少亲戚来给她介绍对象，爸妈也在催着她找。程冉容说自己不结婚，都被骂了回去，催婚的理由越来越严重，由开始的年龄不小了，现在结婚我们可以给你带几年小孩儿，结婚就有个人相伴，结婚有孩子才会体验到人生的乐趣到不结婚会过得凄凉孤独，不结婚会被别人戳脊梁骨，不结婚他们这辈子的任务就没完成，死都不闭眼。程冉容实在没法，最后还是在他们的安排下去见了一个相亲对象。程冉容见到他就跟他说，我是被逼着没办法来的，我并不想结婚，耽误你时间实在不好意思，这顿饭就我请了。这顿饭并没有请得很值，程冉容想让他说两个人互看不上眼儿，结果回家就被骂了。后来的几次相亲程冉容不敢再这么说，只是每次都挑问题来逃避。终于上班的日子到了，程冉容老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她从来没这么希望上班，逃出了家里，又可以躲一段时间，程冉容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妥协，她并不想结婚，更不想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至于年少时的那个他，只是青春的一个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