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吊脚楼上枕一夜,十年作梦也风流。
山三虽然干瘦,力量有限,但他水性不错,水里便是他的世界,酉水、沱江、峒河、沅水、澧水,它们的前世今生,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体内的每一个器官,甚至每一个细胞,乃至它们的习性,所思所想,它们的灵魂,他都熟稔得很。哪里有险滩,有漩涡,有暗礁,一目了然,即便内藏玄机也如数家珍,胸有成竹。总之,他对河水情有独钟,相反,对岸上的世界,岸上的波诡云谲他又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反应迟钝,他觉得男人女人,包括书里的男人女人都比水里世界复杂多了,并非他简单的一根筋的头脑能够应付得了。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自那天离开吊脚楼后,逆流而上至都云,“九溪归一”,山水交融,风景宜人,剑河穿城而过。它从广西而来,水清澈见底,河床里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游鱼穿梭自如,白云苍狗倒映其中;但水手们熟视无睹,他们只觉得水中讨生活的辛苦,到一个地方只想如何释放这份压抑已久的情绪,再积蓄能量完成下一趟漫长的枯燥乏味的水上生活;山三未上岸,就在船上安静的读书。从本质上说,他不适合做水手,他有些奇奇怪怪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是想当水手委屈了自己;但又茫然无措,不知道路在何方,若是没有那晚在吊脚楼与她同床共枕的一夜,他的心或许很平静。现在没法读书了,翻几页总是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是浮现她的身影。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山三坐在船上,这天的雪比昨天的雪还要大些,它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脖子里,他不觉得冷,即便即落即化,也没什么感觉,他像木雕菩萨一样坐着,看着漫天飞雪无动于衷。两边的岸上越来越白,吊脚楼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或许也有一个妇人立在窗前,头上戴着苗族女孩的头饰,沉甸甸的“银装素裹”,一脸愁容,一脸企盼,一脸心事重重吧?她是否也如山三一样想起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诗来?
静谧的夜空下,空气凝固了,时光凝固了,山三也凝固成一具无思想无灵魂无活力的“骷髅”,他快要冻成冰雕,与那吊脚楼一模一样,融为一体。
从都云而下,经怀化、洪江、安江、辰溪、溆浦、泸溪、沅陵、桃源而由常德入洞庭湖。一条河在崇山峻岭中奔驰穿梭,虽然欢快,虽然清澈无渣滓,两岸山高林密,或许还有猿猴跳跃,鸟鸣山涧,曲径通幽,但水手们丝毫不敢大意,冰冷的河水随时迎接他们的纵身一跳;山三水性很好,但他怕冷,但船在险滩无论如何上不去,如果不下水去推,爬到岸上用纤绳去拉,这船永远在原地打转转,为着一吊钱,他咬牙跳下去,船是上去了,他也冻僵了,再无力气爬到船上来,船上其他人七手八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上来。本来就看不起他,就有掌梢水手嘲笑起来,“没条卵用!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吃吃喝喝又非常厉害,糖鸡屎头一将,除了吃,你还会什么呢?!”山三涨红了脸,张嘴想反驳一下,张了几次,嗫嚅着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委屈得眼泪要岀来,吃得多,力气小,是天生的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是装出来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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