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不想工作

一

我觉得我到了我职业生涯的瓶颈期。不过，我的瓶颈期和别人的可能有稍微的差别。这里解释一下:别人的瓶颈期是上不去，我是进不去。也就是说，我还是一个徘徊在门槛外面的人。

这件事让我很郁闷，尤其是在接到侯文芳的电话时，更郁闷。侯文芳给我打电话喊我陪她去逛街，我说不去，她硬要喊我去。我问，为什么。她说，人多热闹。草！街上那么多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差我一个又不少。但我还是去了，因为我怕她忽然改变主意不去逛街，要跑来我这儿蹭饭。要知道，重庆的大米要两块多一斤，好一点的要三块多。

我问她，去哪逛。她说，去商场。我说，哦，走吧。走了一会儿，她停下来，拉住我问，你去哪？我说，商场啊。她说，一般我们说商场，都是指地面上的。我想了想说，哦，走吧。我们就去逛了地面上的商场。

在这里特别想问，是不是所有女生逛街，都一定要去试衣服？反正侯文芳是完全诠释了主流的喜好，直奔服装店，看到好看的不好看的适合的不适合的都要试。她不光自己试，她还要我试。专柜导购本来打算来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过她打量了一下我和侯文芳后，就放任我们自己随意看了。

这时，侯文芳拿着一条亮闪闪的皮裤过来。那条皮裤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反正看起来牛逼得很，除了亮晶晶的很反光之外，裤脚还像个喇叭，浑身有些不知是什么鬼的钉子，两边开叉开到了大腿。草，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裤子。侯文芳问，好看吗？我，好看好看。侯文芳说，那你试试。我:咦？不是给你自己挑的吗？侯文芳:给你挑的。

我不试，侯文芳一定要我试。我犟不过她，去试衣间穿了一下，钉子太扎人了，膈应得慌。我赶紧脱下来，忽然，“嘶”的一声。完蛋。我在试衣间喊侯文芳:快进来一下！她进来，问，怎么了。我把裤子拿给她看:裤子坏了。侯文芳:那只能买下来了。我:应该很贵吧。侯文芳把吊牌摸出来看了下，说，1999。我:！！！我问，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侯文芳做沉思状，片刻后:要不我们还是悄悄溜吧。我觉得不太好，可是也没办法。我说，行吧。拉开试衣间的门，导购赫然立在门外……。我和侯文芳:……。我试探着问，刚刚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导购:嗯。我:对不起啊，我们不是故意的，你能让我们走吗？侯文芳:不要加“们”字。导购:不能。我想了片刻，又问，那你能给我打折吗？导购:不好意思，不能。我目测了一下从专柜到商场大门的距离，说，那如果我就不赔，就要走，你们会怎样？导购:商场有保安哦妹妹。草，她竟然叫我妹妹还不给我打折。我:那保安会打我吗？导购:不会，他们会直接报警。我:那会给我定什么罪？导购:不知道，或许是偷窃罪。我反驳:可是我没偷啊，东西在你们这儿。导购:那就是故意损坏罪。我: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啊。导购: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换句话说，你没办法证明你不是故意的。这确实很难证明，于是，我只能愤恨的给了钱，用光了我三张卡和整个月的花呗信用额度。

路上，我提着包装袋，里面装着一条牛逼闪闪的坏了的还死贵的皮裤。侯文芳被我骂得狗血淋头。她反击:不过是一两千块钱，你至于吗？我说，怎么不至于，两千块，可是我几个月的生活费呢，我就剩这两千块了，接下来怎么活！侯文芳:最瞧不起你这种守财奴，你以为你省着不花就有钱了吗，你干嘛不去找工作？草，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愤恨的说，我不想工作。侯文芳:为什么？我慷慨激昂:因为我厌恶工作，厌恶和别人打交道，厌恶去讨好领导同事客户，也不想去适应职场的状态，变成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也瞧不起那些勾心斗角，巴结谄媚的人。侯文芳拍手，哇，好厉害哦，你真是一股清流。我:做人还是真诚一点吧。你看看你，夸个人，多么敷衍，多么虚伪。侯文芳:好的吧，那我就真诚一点。我问你，你不想上班，除了你上面说的这些，就没考虑过其他因素？我:比如？

侯文芳:比如你的智商情商，比如你的学历专业，比如你的社交能力和处事能力。你计算机过几级了？英语过几级了？你会多少软件？你考了多少证？你大学绩点有多少？有参加哪些社会活动？得过多少次奖学金？……草。侯文芳这个贱人。我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将她拉黑，并且老死不相往来。

侯文芳看我生气了，就换了个话题。她说，你也不要担心，没钱可以先找人借嘛。我看着她问，那我能找你吗？她小嘴一抿，不能的吧，我自己都这么穷。我决心再也不理她。她大概是觉得拒绝得太干脆了，有点愧疚这类的，反正她又找我说话:你可以找你同学朋友借呀，你不是有发小嘛。我打断她的话，别提了，我已经将我发小拉黑了。侯文芳瞪着她的眼睛做好奇状:为什么？

二

我决定讲讲我为什么要拉黑我的发小。我有两个发小，一个叫马金玉，一个叫陈小怜。陈小怜嫌马金玉的名字太艳俗，我觉得陈小怜的名字有点贱贱的，马金玉认为我的名字不男不女。我们会成为发小实在是大家都不愿意的事情，毕竟院子里就三个小女孩，没得选。

过年的时候我回老家，碰到马金玉，其实也不算碰到，是她来找我的。她说，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来玩啊。我说，好的好的。她就回去了。她走之后，我去找陈小怜。我说，马金玉要结婚了，你知道吗？陈小怜说，知道啊，她老早就跟我说了。我说，那你打算随好多钱的份子。她说，我们三个这么多年的关系和感情，怎么也得上千啊，我准备给她发两千块的红包。我:……。陈小怜问我，那你呢？我，我他马只打算给一百！草！现在这么一对比，让我怎么拿得出手？！我跟陈小怜打商量:要不你少给点，我们俩随一样的？陈小怜:多少？我竖起一根手指头。陈小怜:一千也行的吧。我:不，我的意思是，一百。陈小怜沉默了。

隔了一天，陈小怜来找我。她说，真的，一百太少了，我是真的拿不出手的。我说，那怎么办，我真的没钱啊。陈小怜问，你有多少钱？我跑去将我包里所有银行卡，支付宝，微信钱包，现钱，一并清出来，加上公交卡的22块，一共2123。陈小怜高兴地说，够了够了。我说，草，哪够啊，我还有一千八百多块钱的花呗要还！陈小怜说，没事没事，等你下个月工资发了，你不就有钱了。我说，我没工作，没工资。她说，不怕不怕，工作慢慢找，找到了就有工资了。我更郁闷了，我说，我不想工作。她说，那你以前工作的工资呢？我说，都花了。陈小怜又沉默了。隔了一会儿，她或许是觉得尴尬这类的吧，反正她就说，我觉得你以前在餐馆做服务员挺好的呀，为什么要辞职呢？我说，马逼的，说起来就生气，那的菜盘子太大了，我力气太小，端不了。她说，那你以前还在快餐店上班，也挺好啊。我说，草，那的厨师长对我有偏见，每次叫外卖都不带我一起。陈小怜又说，那保安呢？我说，和业主天天吵架。她不死心的再问，你以前还做过客服啊。我说，别提了，马逼的，那的电话有问题，拨号的音乐太难听了。陈小怜总结性的说，那感觉你的工作含金量都挺低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说，你什么意思！我用的是反问的语气，但陈小怜好像听成疑问句了，她说，这都听不懂，意思就是你很low。我:……。草！老子决定一定要把她拉黑屏蔽。

但我真的没钱，我决定先去借钱，再去马金玉的婚礼。我给我二姑打电话。天知道，要不是我走投无路，我是死都不会找她开口的。毕竟我曾经发誓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因为小时候，她说我最多以后能长到140cm，导致我以后只有150。她还挑拨离间，对我爷爷说，这娃长得一点都跟大哥不像啊，导致了我爷从来都不待见我。

我给我二姑打电话，通了之后。我:喂。二姑的声音:喂。我:二姑啊，是我，睡没？二姑:睡了。我:…二姑，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睡觉了，最近身体还好呗？二姑:不好。我:…身体不好要去看医生啊。二姑:没钱。我:……。这让我怎么开口？

二姑: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了？我:…没工作呢。二姑:我就说嘛，你那点出息，能找到个啥好工作。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要有个谱，别成天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丢你祖宗的脸。

我:……。草！有没有后悔药，让我能回到我给她打电话之前？

我没有借到钱。晚上睡觉睡得很郁闷，竟然还梦到了爷爷。梦里他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大概是白天在想着借钱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反正在梦里我竟然打算向我爷借钱。但是我还没开口，爷爷就笑眯眯的说，孙子哎，长大了挣钱了，给爷烧点钱来呗，爷爷在这儿没钱花。我心想，怪哉？怎么大家都这么穷？我毕恭毕敬的说，爷，我也没钱呢，正到处借钱。爷说，你的钱呢？我说，我没钱。爷说，你工作怎么会没钱呢？我说，我没工作。爷说，你为什么没工作呢？我说，我不想工作。闻言，爷就毫无征兆的怒了，举起他的拐杖朝我追来，一边追一边责问我，你为什么不想工作？你为什么不想工作？……我就被吓醒了。

第二天，我只得去找马金玉打商量。我:金玉，你能不能不结婚？金玉:不能。我:好吧，那我只能将你拉黑了。金玉:为什么？

草！为什么，当然是随不起份子钱了。但这样说，多掉逼格啊。于是我说:人一旦结婚了就会变。钱钟书将婚姻比作一座城，以后你就是城里人，我就是农村人，生活背景不同，那么价值观人生观肯定都会不同，那就没办法做朋友了。马金玉欲言又止，最后很无奈的语气:那好吧，等你进城之后我们再联系。我:好的。我挂了电话，立刻将她拉黑了。为防止陈小怜以后结婚也叫我，我就顺势将她也拉黑了。

三

我给侯文芳讲完我为什么将我发小拉黑之后，她斯斯文文的叹了口气。她做总结性发言:时候也不早了，我妈喊我回去吃饭，你也早点去吃饭吧。经她提醒，我才发现天都黑了，而我，也真的很饿了。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侯文芳: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你家蹭顿饭？侯文芳小脸一沉:不能的吧，我妈只留了我一个人的饭。草！我决心一定要和侯文芳绝交。

侯文芳走后，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拎着我买的烂皮裤。肚子饿得咕咕叫。凄凉，实在是太凄凉了。

忽然，电话响了。我赶紧掏出来。哇！是冉伟耶！我高中时暗恋的男同学。

我郁闷凄凉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好久都没联系过我了。

我:喂，冉伟呀。冉伟:是我。还没睡觉哈？我:没睡没睡。冉伟:吃饭了哈？我:没吃没吃。冉伟:…那你在干嘛？我……我:我在逛街呢，刚买了一条裤子，花了两千块。冉伟:有钱人了哈。我笑得春光灿烂的:没有没有，不能跟你比，对了，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冉伟还是那温柔又宠溺的语气:没事就不能打电话联系了吗？我更高兴了:能的能的，随时都能的。冉伟:对了，你一个人在逛街？男朋友呢？没陪着？我:我还单身呢……。冉伟那头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更欢快了，我顿时心里一阵悸动，像电流划过一样。冉伟语气依旧很愉悦:我还以为你都要结婚了呢？我又激动又尴尬的自嘲:没呢，我太low了，没人看得上我啊。冉伟又用很冉伟的语气，轻轻呵斥了一下，带着他标准的纵容和宠溺:不许这样说自己，其实一直有人在你身边默默守护你，只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你不能说没有。他后面说什么我没听到了，我……我他马的被这话要炸成烟花了好么！就在这时，我听见冉伟说:你现在方便吗？我有话要跟你说，我……

千军万马的时刻，我紧急挂了电话。太激动了啊。他要跟我说什么？表白吗？

我抖抖嗖嗖的酝酿了一阵，来回踱步。过往人群像看傻逼一样看我。冷静下来之后，我决定给冉伟打过去。

我:喂，不好意思哈，我刚刚这儿信号不好。冉伟:没关系。我:你刚刚是要跟我说什么？冉伟:哦，我刚刚是打算跟你说，这个月22号我结婚，咱们关系这么铁，肯定要请你来呀。我:咦？冉伟:酒店地址我已经发到你微信了，不远，轻轨十个站就到了。我:哦。冉伟:你会来吧？我: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为什么这么突然啊？冉伟:不突然啊，高中就开始了啊，我当时告诉了何娟，想着你和何娟关系那么好，她肯定会告诉你的。草！何娟那个贱人，明知道我这么多年都还惦记着冉伟，她竟然知道冉伟已经谈恋爱了，还不告诉我！马逼的，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欺骗我！

我也不知道是被哪一件事气得更严重，反正一嗓子嗷了出来，嚎啕大哭，蹲下去，眼泪颗颗的流。来往的路人看我更像看傻逼似的。

也不知隔了多久，冉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好了，别哭了。吓我一跳，竟然电话还没挂。我看了一下，现在显示通话已经46分钟多了。难为冉伟，竟听我哭了这么久。但他不安慰还好，这种伤，自己愈合更快，他一开口，我就更难过了。我很尴尬的解释:不好意思啊，让你笑话了，我是气何娟那死人，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竟然不告诉我你谈恋爱了，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冉伟很善解人意的说:也不怪何娟，她知道你喜欢我，说了怕你难过，你别怪她。……老子感觉心脏再次被插了一刀。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啊？这他马的，让我怎么伪装。冉伟:何娟告诉我的啊，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他马的，感觉心脏再被捅了一刀。草，草啊！何娟这个贱人，我一定要将她拉黑。

我已经没脸再哭了。于是，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的说: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冉伟说:你想问为什么新娘不是你？草，怎么可能！这种掉逼格又毫无实际用途的话，我怎么会问。于是，我说:我是想问，我来参加婚礼可不可以不随份子钱？冉伟:……如果你实在抽不出时间，不来也没关系。就挂了我的电话。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但忽然可以不用随份子钱，心里忽然就是轻松了不少。失败啊失败啊，难过都不能好好难过一下，真是个废柴啊。但我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又觉得自己赚了好大一笔。于是我决定去吃点东西犒劳自己。

兜里还有20块钱，一碗羊肉米粉12块。我吃的时候，狼吞虎咽的。服务员小姑娘盯着我看，我也就反盯着她，她大概是尴尬就进去了。须臾，出来一位妇女。她走到我对面的板凳上坐下。我问:怎么了？她:小姑娘没工作吧？我:是啊。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他马的都能看出来？她:我们这儿现在缺一个端盘子的，有没有兴趣？我:没兴趣。她:小姑娘，你不要看不起这份工作啊，我跟你讲啊小姑娘，现在好多端盘子的都是大学生的。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应届生都找不到工作，像你这种稍微上了年纪的，就更不好找的啦。草！什么叫上了年纪的。我愤怒道:我只是不想工作而已。夺门而出，出来才发现羊肉米粉还没吃完……

摸出手机，发现有短信提示灯在闪烁。“尊敬的用户，你目前有18元的话费未结清……”哎呀，我勒个去！冉伟的号是长途啊！

跑去营业厅。我:充话费。客服小姐姐:好的女士，充多少？我:8块。啊！我他马只剩8块钱了。客服小姐姐:不好意思女士，您目前欠费金额已达18元，充8元您还是欠费的。我:那你们能不能给我打个欠条，等我有钱了来还？客服:不能。我:那你能借我10块吗？客服:不能。您可以明天再来充值，24小时内您还是可以接听电话的。我:明天我也没钱。客服:那后天呢？我:后天也没有。客服:…那您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充值吧，短期内我们是不会注销您的账号的。我:我不知道短期内多久我才会有钱。客服:…那您可以让您的亲戚朋友同事给您先借点钱。我:我都将他们拉黑了，他们打不进来的，我也拨打不出去。客服:我可以将我私人的手机借给您。我:不行的，一般陌生号打去要钱，他们肯定会认为是诈骗电话。客服:…那您要不明天去公司预支点工资？我:我没工作。客服:为什么您没有工作？草，草！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话题，我吼道:我说了我不想工作！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问我为什么不工作！！！

客服:………………好吧！那我们到时候只能注销您的账号了。

我:……那你们将会失去我这个忠实的客户的。

客服欲言又止，似乎在评估我到底有多忠实:…我们感到很遗憾。

我:你们难道就不试着挽留挽留我？

客服:……强扭的瓜不甜。嗯。

我:其实，也没那么困难的。

客服:随缘就好。

我:……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曹操的几句诗，忘了是哪一首了。“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明显跑题了，但有点应景。

走道上黢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摸到租房，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听到隔壁两口子在吵架。虽然有隔音效果，听起来嗡嗡的，但我还是听清了几句。妻子的声音，“工作也不找，班也不上，门也不出，人也不见，聚会也不去，你还活着干嘛！你怎么不去死！”

咦？我忽然灵光一现，醍醐灌顶，这个主意好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