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贺州城北门外的西巷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家主姓索,以打铁为生,在林翰街开了一家铁匠铺,因技艺高超,人们都叫他“铁匠索六”。
令街邻纳闷的是,这位出身贫贱的粗鲁汉子,竟娶了一位俊美的娇妻。那女子名叫王君莹,白净净的,若三月弱苔,如六月荷花藕。
索六夫妇虽与邻舍和睦相处,但深居简出,大门终日紧闭,从来不肯请人入室一叙。左邻右舍常常听见索六屋内传出狐狸烦躁的叫声,还屡见索六去铁匠铺前,不厌其烦地嘱咐妻子:“将紫狐细心心看护,万万不可走脱。此兽乃稀世之物,贺州城里绝无仅有。”
听多了,心中不觉起疑:一只普通的狐狸,用得着如此百般小心?
这一日清早,索六嘱咐完娇妻就出门去了。王君莹目送丈夫的背影在小巷尽头消失后,抬眼望了望天,只见春日融融,阳光明媚。她略一沉思,返身进门提了一桶衣物,朝巷后小河走去。
王君莹走后不久,突闻“咕咕”几声叫。正在屋前晒太阳的几位邻居循声寻去,见一朵紫云升在索家的墙头,还未等邻居们分辨清楚,刹那间那朵紫云便轻盈地飘落下来。邻居们定睛细看,个个惊得嘴巴大张,半晌合不拢来,这哪里是朵紫云,分明是只紫色的狐狸!
只见这狐狸兽脸碧眼无须,兽额一点白毛,如同神眼。首尾皆紫,全身无一根杂毛,如一片紫霞,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只是脖颈头处拴着个皮圈套。谁见过如此奇绝的狐狸?邻居们看得两眼发直,心中暗暗称奇。
那紫狐见到这么多生人,“咕咕”叫唤了几声,从邻居脚下的缝隙“嗯”的一下钻了出来,箭一般朝巷后射去。“追!”邻居们呼喊着追在后面。
呼喊声惊动了王君莹,抛下洗涤的衣物匆匆赶了过来。紫狐一见主人,在王君莹身边转来转去。王君莹叱责道:“孽畜。还不跟我回去!”紫狐哀哀地叫,等王君莹将双手伸出,它便纵身一跃,扑进主人的怀中,用头上绒毛摩她的脸,亲昵之态,令人羡慕。王君莹匆匆回转家中,“呼”的一声关严大门,任邻居们喊破喉咙,也不肯将门打开。
“铁匠索六养了一只紫狐!”这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便传遍了贺州城。
却说数天后,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下得人心里好烦。直到中午时分才渐渐晴朗起来。索六收拾好正欲出门,猛地见一群人蜂拥着闯了进来。他细细打量这群不速之客,心里不觉“咯噔”一跳。来者个个衣着整齐,神情傲慢,眉宇间透出一股霸气。他双手一拱,问道:“客官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你就是铁匠索六?”为首的瘦子冷冷地反问。
“在下正是,客官此来所为何事?”索六揣摸着来人的意图。
“你养了一只紫狐?”瘦子一语道破来意。
“没有那事。”索六矢口否认。
“你的邻居亲眼所见,竟敢抵赖!”瘦子提高了音调。
“道听途说,不可当真。”索六平心静气地回答。瘦子朝另外那几人使了个眼色:“搜!”
“放肆!”索六横身挡住了那几个人,“凭什么乱闯民宅?”
“凭什么?”瘦子迈上前几步,将头高高昂起,“就凭我们是州府的人!就凭我乃州府管家孙现!”说着掏出块腰牌亮了亮,“实话告诉你,州府近日逃脱一只紫狐,如果藏在你家,就老老实实交出来,免得送官府治罪。”
“孙总管,这只紫狐明明是我养的,怎说是你们的呢?”索六大声争辩。
“若真是你养的,那为何会怕人看见,明明是做贼心虚!”孙现说话咄咄逼人。
“我是——不,是……”索六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嘿嘿嘿……”孙现一阵冷笑,“识相点,交出来吧!”
“不交呢?”索六被激怒了,目光狠狠地盯着孙现那张骄横的瘦脸,握拳的双手渗出了一层细汗。
孙现急忙后退几步,脸上露出杀气,手一挥:“上!”
四名卫士“哗”地散开,成扇形包围了索六。
“要打,你们几个只是小菜一碟。”索六说罢身形一闪,拉开架势。
“住手!”正在双方剑拔弩张准备大打出手之时,突听一声娇喝,王君莹抱着紫狐从内房内走出来。
孙现一见紫狐和美人,惊喜得傻了眼。
“你……”索六怔怔地望着妻子。“相公,自古道‘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知府大人呢。”王君莹爱怜地抚摸着怀中的紫狐,“为了我家的平安,你就跟他们去吧!”紫狐昂起头,望着女主人“咕咕”地叫,叫声甚是凄婉。王君莹双眼渐渐湿润起来,垂下头轻轻地蹭了蹭紫狐的额头,牙一咬,将紫狐往孙现眼前一递,道:“拿去吧!”
孙现急忙将紫狐接过,带着打手出了门。紫狐在他怀中挣扎着,哀叫着。
紫狐被孙府抢走后的第三天中午,总管孙现又来到索家。说紫狐进孙府这几天,整天哀叫,不思饮食,要他们去暂时看护。索六一听,当即表示,数日不见紫狐,心中甚感不安,愿随孙现入府。哪知,孙现眼珠儿一转,一定要王君莹去。二人无奈,只得同意。
孙府戒备森严,出人都凭腰牌。王君莹进入孙府整整三天,孙桂迟迟不露面,丈夫也音讯全无,心中不禁烦闷异常。最使她讨厌的是,那瘦得像痨病鬼似的孙现,时不时来纠缠,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气得真想给那恶奴一刀。幸亏颇通人性的紫狐,或温驯地偎在她怀里,或献媚地嬉戏在她身边,使她那颗烦闷寂寞的心暂时得到一点安慰。
第四天傍晚吃罢饭后,王君莹耐不住寂寞,抱着紫狐走出了房间,穿过竹林,沿着卵石铺成的小路朝莲池走去。她从孙现口中得知,越过莲池,迈出月亮门便是孙桂夫妻的住处,她曾几次假装带紫狐嬉耍走到近处探探虚实,都被侍卫挡了回来。
这时,怀中的紫狐亲昵地叫唤了几声,她望着紫狐,心中升起个个疑团:孙桂若不喜欢紫狐,何必派人去抢?如果欢喜,为何几天不来见紫狐一面?是孙现装神弄鬼,还是……王君莹伫足莲池旁,苦苦思索着。
“索夫人,在想意中人?”不知何时,孙现鬼魂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胡说!”王君莹一见孙现就像吞了苍蝇,但她清楚目前还不能得罪这恶奴,要见孙桂还须他引荐。于是她转而微微一笑,道:“孙总管,求你帮我一件事。”
“只要你这美人儿开口,十件百件都行!”孙现忙凑过身来,色迷迷地道。
“我来孙府已有四天,不见孙大人来戏耍紫狐。如老大人不喜欢紫狐,我留在这里也无用处,就请总管放我回家吧!”王君莹道。
“索夫人误会了。老大人视紫狐为稀世珍兽,还准备驯养好后献给皇上哩!只是他这几天不在府内,所以不曾前来相见。这不,眼下刚回府就喊我来抱紫狐过去。”孙现说完就要伸手要接过紫狐。
“紫狐乃珍稀之物,豢养之法自与一般狐狸不同。近日我已摸索出豢养它的秘法,烦总管领我去见孙大人,我将秘法触出,也好早日回家与丈夫团聚。”王君莹见缝插针。
“你想去讨赏钱?”孙现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我如成全你,你怎么谢我?”
“赏钱的一半。”
“钱财我不稀罕,我稀罕你这朵鲜花!”孙现说着动起手脚来。
“总管休要胡来,我是有夫之妇!"王君莹正色道。
孙现忙缩回手,心中暗暗咒骂:“哼,叫你假装正经。老子已派人去杀那铁匠了,等你成了寡妇,还怕你不顺从我!”
王君莹见孙现沉默不语,遂换上笑脸:“孙总管,你若帮我,日后我自会给你好处的。”
孙现看着王君莹娇媚动人的模样,全身都酥了,赶紧献媚道:“待我去禀报。”
等到王君莹跟着孙现来到客厅时,孙桂已端坐在太师椅上了。
“老大人,这就是王君莹。”孙现禀道。
“民女拜见大人。”王君莹朝孙桂道了个万福。
“免了。”孙桂捋着胡须,身子在椅子上挪了挪,慵懒的目光扫了一眼王君莹。“孙现,把紫狐抱来。给她百两赏钱,让她走吧!”
“是,大人!”孙现唯唯诺诺地答应。
“孙大人,稀世珍兽,要豢养得法,这紫狐有一隐,如它不听人语,只要将它那地方抚摸几下,它自然会俯首帖耳。”
“哦,有这等奇事?”孙桂忽地睁开眼睛,“你将紫狐抱过来,指给我看。”
王君莹轻盈盈地走向孙桂。孙现也凑上前,想看个究竟。王君莹将紫狐往孙桂怀中一递,道:“它的隐处在颈下两寸……你看,就是这里。”
就在这时,突变忽生,只见王君莹趁孙桂俯下头时,掏出一把短刀刺进了孙桂的心窝。
“啊———”孙桂惨叫一声,穆然倒地,紫狐箭一般从孙桂手中窜了出来。
“快来人呀!抓刺客!”孙现吓得战战兢兢,大声呼喊。刹时,屏风内涌出一群侍卫,举刀劈向王君莹。
突然东窗“轰”的一声被撞开,帘帷卷起。一条人影挟风带雷般飞了进来。从窗口飞来的人影正是索六!
原来,索六杀死了孙现派去刺杀他的侍卫,夺得腰牌,混入孙府,潜到了孙桂的住地,眼见王君莹要遭毒手,忙撞开窗棂飞了进来。那索六异常机灵,飞身一脚,踢掉了侍卫手中钢刀。
“相公!”王君莹惊喜得大声叫了起来。孙现和侍卫回过神,团团围了上来。索六提起精神,挥刀迎敌。王君莹急得大喊:“相公,奸贼已除,我死而无怨,你快逃命去吧!”
“不,要死,死在一起!”索六一刀将一个侍卫的脑袋砍了下来。
突然,室内又涌来一群侍卫,虎视眈眈地直逼索六,室外灯火通明,喊声震天,数十条人影将整座院宅包围得严严实实。索六越战越勇,连连砍伤三名侍卫,眼见一侍卫举刀砍向王君莹,便急挥刀格挡,可下身此时露出破绽,一侍卫趁机挥剑刺穿了他的左腿,他踉跄着半跪下去。
“相公!”王君莹急切地叫道。
“砍死他!”孙现在旁吼叫。
索六左手握住滴血的伤口,右手一发力,手中的钢刃箭一般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插在孙现的胸口上。
众侍卫纷纷举起利刀,朝索六夫妻砍来。“住手!”就在这时室内传出一声断喝,走出位锦衣长须的人来。
王君莹定睛细看,来人长得跟死去的孙桂一模一样,不禁惊呼:“奸贼,你没死?”
“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来人扫了索六夫妻一眼道。
“你是孙桂?”索六夫妻如堕云里雾中。
“正是,你们不是要取老夫的首级吗?可惜,老夫的人头还在,你们的脑袋却要搬家了!”孙桂冷冷地道,“这几天,老夫派人明察暗访,发觉你们有三大疑点:一,心爱之物被我强夺,不恨不怨,也不乘机索取银两,反而心甘情愿来我府豢养紫狐;二,索六深藏不露,王君莹机警过人,由此可知你俩并非俗人;三,王君莹进了我府后,多次涉足我的住地,神情诡秘,还主动请求见我,其中必有诡诈。果不其然,老夫用个假孙桂来探探你们的虚实,谁知你们急于杀我,一下子便露了原形。哈,哈,哈……”
“好个阴险奸诈的奸贼!”索六恨得咬牙切齿。
“听着!”孙桂阴毒的目光射向索六夫妻“只要你们说出谁是主谋,我便饶你们一命!”
“你贪赃枉法,杀害忠良,更灭我满门,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何需他人指使!”王君莹铮铮言道。
“奸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多费口舌!”索六也将头昂得高高的。
“原来是索图家的漏网之鱼!”孙桂阴阴地道。
“我跟你拼了!”索六强忍伤痛,奋力跃起,撞开侍卫,飞起右脚朝孙桂踢去。眼见就要将孙桂踢倒时,突然,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相公——”王君莹悲痛欲绝地呼喊。
“好好招待索夫人,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孙桂命令侍卫。两名侍卫扑上前来欲捉拿王君莹,她未等侍卫近身,一头朝身旁的柱梁撞去……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紫光划过。“啊!”孙桂一声惨叫,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柱梁下的王君莹看见孙桂被紫狐咬伤,面露笑意气绝身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