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往事 第十三篇 西出阳关无故人
“燕姐，这是黄西服早点的尽调报告。”冯晴晴抱着一摞文件，交给了鲁小燕。
“结论呢？”鲁小燕看都不看那堆报告，随手丢进了旁边的文件柜里。
“股权结构单一，融资渠道主要是民间借贷，行业门槛较低，竞业风险偏高，市场占有率不够，仅仅覆盖了苏州工业园区的大部分地区。”冯晴晴几乎把这两个月以来学到的新名词都用上了。
“我问的是你的看法。”鲁小燕看着她的眼睛。
“不建议投资。”冯晴晴说道。
鲁小燕笑了笑，“少看那些条条框框，数据都可以伪造的，要有自己的判断力。另外，上班的时候不要叫我燕姐，叫Lucy。”
“好的，燕姐，不，Lucy。”
有个性的人什么时候都是有个性，连取名字也不例外，鲁小燕的英文名是Lucy Yan，与中文名谐音，以至于许多人一直误以为她姓严。冯晴晴在实习结束后，进入了鲁小燕的投资公司工作，为此，江雨和鲁小燕差点打了起来，当然，那不是真打，毕竟对于练过自由搏击的鲁小燕来说，秒杀江雨并没有什么难度。
鲁小燕依然坚持给黄西服早点投资，金额不变。这对于黄志杰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那天，他给自己放了个假，接近两年多没休息了，也是时候让自己的身心放松一下了。
黄志杰启动了那辆去年入手的陆地巡洋舰，加满了油，沿着沪蓉高速，一路向西，目标拉萨。一辆车，一个人，一部手机，一副墨镜，一把小刀，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是这么简单，当然，你得有时间，还得有钱。
黄志杰很清楚贫穷带给他的痛苦，所以他一直在奋斗着改变现状。家里穷，是以父母很早就去深圳的厂里做工，也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见到他们，至今，黄志杰已经想不起父母的长相了，因为太久远了。
那一年，他16岁，当父母的音容笑貌被定格在那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上时，黄志杰除了哭泣，只能是哭泣。作为全国流动人口第一的城市，深圳曾经被誉为犯罪的天堂，因为大量的流动人口给警力排查带来的困难是指数级上升的。回家过年的路上，被关外的小流氓拦住，母亲死死抱住那个包，小流氓抢不动包就下了狠手，而父亲也在与他们的搏斗中身中数刀。后来，是工友把父母的骨灰带回来的。
在别人眼里，黄志杰也许就是个温和木讷的广东仔，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仇恨与报复。当年的小流氓已经找不到了，多少年来，这已经成了一桩悬案，但黄志杰对于那些社会人渣的仇恨却是与日俱增。去年年底的反日大游行上，有几个混混要砸他的日本车，黄志杰二话没说，一脚油门就往他们身上招呼，吓得他们屁滚尿流，而后，只不过是简单的治安行政处罚和几千块钱的医药费。
那个交往三年的女孩也许是从心底害怕志杰的阴暗面吧，因为，有一次，女孩被流氓骚扰，随后赶来的黄志杰以一敌四，直到流氓的脸上被揍出了血，最后，是流氓叫来的警察拦住了愤怒的志杰。当志杰回过头来对女孩温柔一笑时，女孩的眼睛里充斥着惊恐和不安。
每当回忆起这位前女友时，志杰的心里都会有一丝丝温暖，然而，这温暖总在不经意间被现实的苦涩冲淡，就像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在湖心亭看到的那个倩影一样。
那个女孩并不是她。黄志杰顺着女孩目光的延长线上看去，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志杰并没有失落，只是他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那些执着的妄念之外，自己与别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罢了。
继续西行，在过了镇江之后，山就开始多了起来，地势也开始了高低起伏。在黄栗墅服务区休息时，加油站的小伙子跑过来闲聊，当小伙子知道黄志杰要去西藏时，不禁笑出了声，他说，去西藏自驾不带装备的，这还是头一回见。志杰也不多说什么，他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带了脑子，还有钱。
一个人的旅行很孤独，但并不寂寞。我们生来就是孤独，在那些不安的黑暗里，总希望有那么一两个同样身处黑暗的灵魂，以信念为灯，相濡以沫，荣辱与共。然而，伟大的灵魂永远都是孤独的，他们并不与众人为伍，只是在道路的尽头，义无反顾地迈下他们的脚步。经历了许多起起落落，黄志杰已经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任凭狂风大浪，心中不起波澜。看似苦行僧式的旅行，对于黄志杰来说，未尝不是一次心灵的修行。
这一路，他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在孤独的黑暗里，打着远光灯一路前行，夜深人静之时，远方传来一两声狼嚎，那是他心底的呼唤。那天，他在黑暗中爬了两个小时，到达色拉寺后山，黑暗的等待中，他看到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看到那一轮红色从东方天际冒出了头，黑色的远山，白色的天，红色的朝霞，灰蒙蒙的地平线。这是一个无声而庄严的仪式，宣告着这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黄志杰裹紧了毯子，在这孤独的山头，竟有一丝丝温存和感动。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三年了，他一直存着她的号码，并不是别的，只是那串数字和那个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牢牢地刻在黄志杰的脑子里。多少个深夜里，他被睡梦惊醒，因为他在梦中看到了那串数字伴随着那个名字的闪动，醒来抓过手机，空荡荡的并没有未接来电。
这是三年来黄志杰第一次拨打这个号码，他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一时冲动了，反正无论如何，祝她一切都好。在短暂的无线电等待后，是一句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黄志杰任凭手机从手中滑下，在山间掉落，在翻了几个漂亮的回滚翻后，终于粉身碎骨。伴随着两行热泪，黄志杰起身离去，就算公主已经死去，那屠龙少年依然要燃烧。
两周的行程结束，黄志杰回到苏州，战果是沾满了泥土的越野车和晒黑了的皮肤，黝黑里总是透着阳光的味道。
黄志杰回到公司，欢迎他的人群里，多了一个来自硅谷的投资人。鲁小燕冲着他一个迷人的商用微笑，“欢迎回来，黄先生，王者归位，虎啸龙吟！”黄志杰看着她，回以一个腼腆的微笑。
趁黄志杰不在的这段时间，鲁小燕顺利打入其公司内部，因为她深知，想要取得那把芭蕉扇，必须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切数据都比不上公司内部的消息来得真实，这也给冯晴晴上了一节生动形象的尽职调查课。调查的结果让鲁小燕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错，这是一匹黑马，总有一天会插上翅膀，在天际翱翔，而鲁小燕就是那个给他翅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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