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写《吴太伯世家》,用大量篇幅独论吴公子季扎之贤。
看季扎出使北方列国的经历,可谓丰神绝世:他先在鲁观乐,纵论各国风俗并准确预言其运命,闳览博物,展示了卓佳的国际视野;一路行来,他又见微知著,分别向齐之晏平仲、郑之子产、卫之孙文子和晋之叔向等各国政要呈上了全身免祸之谏,更显得交游广阔且思虑深邃;最后他还系剑于徐君冢树,不背初心,示天下以信。如是,仁义礼智信集于一身。果贤哉,延陵季子!
然而,贤者的一生也有可议处。季扎在让国一事中举措失当,就给其贤名蒙上了一层阴影,更给吴国带来了一场灾祸。
吴王寿梦有子四人,以少子季扎贤,欲立之。季扎让不可。于是寿梦死前命长子诸樊暂摄国事。诸樊体察父心,除丧后,欲让国于季扎。季扎又不受,辞以“曹宣公薨后,子臧不愿为诸侯及曹人所立”之义,坚守臣节。诸樊不肯罢休,临终命弟弟馀祭继位,明示兄终弟及必致王位于季扎。馀祭死,弟馀眛立。而馀眛卒前,果然谨遵父兄之命,欲授国于季扎。季扎让,终逃去。他逃走了,围绕王位归属,吴国却陷入了长期政争。直到公子光(诸樊子)遣人刺杀了吴王僚(馀眛子)、庆忌父子,并自立为王后,才总算尘埃落定。但吴国国力因之大损,成为吴楚战争胜者的梦想也延至十年后才得以实现。
其实,倘若季扎不愿为王,自应效法其先祖太伯、虞仲和伯夷、叔齐、子臧等前贤,及早去国逃位。此事在父亲寿梦生前即可为。父在,不忍弃去,尚可理解。而等到其兄诸樊摄政,季扎还不走,就不妥了。诸樊在位十三年,馀祭十七年,馀眛四年。这三十四年里,季扎由红颜变白发,却始终不舍吴国,累其三位兄长空怀执念,必欲授国于他,这就更加不对了。
是天下虽大,无处容身吗?非也。季扎交游如此广阔,又何愁前路没有知己!是果真觊觎王位,恋栈不去吗?若是,那他后来又何必逃去?季扎在让国一事中的举措,实在令人不可思议。或许,他虽不要王位,却仍然想以臣子的身份为吴国做点事吧。由此,或许真的可以在得国与逃位之间开辟出第三条道路吧。而这个选择终于酿成国家之患,于他,也是事与愿违。
看来,季扎对吴国确实眷恋情深。吴王僚得位后,他即返回。在公子光政变前夕,他还曾奉王僚之命出使晋国观诸侯动向。公子光弑君自立,季扎回国后表态,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说罢,他到王僚墓前痛哭了一场,然后自归朝班,拥戴新君。只是,不知延陵季子哭王僚,泪水中是否含着悔意?眼见子侄们相互残杀,追思前事,他心底里真的认同“非我生乱”这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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