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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百农》:“我起诉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迦百农》:“我起诉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作者: 中影指数 | 来源:发表于2019-03-21 10:34 被阅读1次

    中影指数:2018年6月,一部黎巴嫩电影在上海电影节展映,戛纳电影节掌门人蒂耶里·福茂亲自为其“站台”,并评价说:“你们一定会为它流泪”。于上海电影节展映前,这部电影刚在同年5月的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上夺得评审团奖,也就是主竞赛单元的第三名,仅次于金棕榈大奖是枝裕和导演《小偷家族》,及评审团大奖斯派克·李导演《黑色党徒》。

    2018年6月,一部黎巴嫩电影在上海电影节展映,戛纳电影节掌门人蒂耶里·福茂亲自为其“站台”,并评价说:“你们一定会为它流泪”。

    于上海电影节展映前,这部电影刚在同年5月的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上夺得评审团奖,也就是主竞赛单元的第三名,仅次于金棕榈大奖是枝裕和导演《小偷家族》,及评审团大奖斯派克·李导演《黑色党徒》。

    是枝裕和《小偷家族》中的名场面

    熟悉戛纳的影迷都知道,2018年的戛纳影展被视为“大年中的大年”,堪称“神仙打架”。

    日本的是枝裕和、伊朗的贾法·帕纳西(2000年威尼斯金狮奖、2015柏林金熊奖得主)、土耳其的努里·比格·锡兰(2014戛纳金棕榈奖得主)、波兰的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2015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得主)、法国的让-吕克·戈达尔(1983威尼斯金狮奖、2010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得主)等重量级导演纷纷在参赛之列,黎巴嫩70后女导演娜丁·拉巴基能凭这部电影脱颖而出,足见其影片质量。这部电影即是——

                                                                        《迦百农》

                                                               (《كفرناحوم》阿拉伯语)

    《迦百农》的成绩不止于戛纳,它还在2019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终提名名单中占得一席。

    与其同获提名的,部部都是大师之作,墨西哥《罗马》、波兰《冷战》、日本《小偷家族》、德国《无主之作》(此作导演曾凭经典影片《窃听风暴》夺得2007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片名中“迦百农”这三个字其实不好理解,香港译名《星仔打官司》与台湾译名《我想有个家》,则刚好分别反映出剧情的两个层次,将这两个层次合在一起,即是:因为“我”缺少一个家,所以“我”要打官司。

    《迦百农》台版海报

    比起原版,题目更显家庭伦理剧风格,色调也更鲜艳

    尽管如此,中国大陆译名却更能体现影片的深层意蕴——

    迦百农(Capernaum),

    正名为迦弗农(Capharnaum)。

    它是《圣经》中的地名,位于加利利海西北岸,约旦河西五公里,如今已成废墟。据说耶稣开始传道时,因在家乡拿撒勒不受欢迎,所以迁居迦百农。加利利海是以色列最大的淡水湖,其主要水源正是约旦河。

    路加福音第十章15节提到:迦百农阿,你已经升到天上(或作:你将要升到天上吗?),将来必推下阴间。

    而导演娜丁·拉巴基也在上海电影节首次解释了片名含义:“迦百农”是耶稣的城,可是这个词拼法是非常远古的拼法,在法文当中,包括英文当中都解释为“乱”,意为不规则的东西,混乱的拜访。

    《迦百农》剧照

    由此可见,一种神圣的性灵,降落在一个混乱的地方,或许就是《迦百农》的含义。

    这与这部电影的人物与剧情,恰是吻合的,主角,约12岁的小男孩扎因(Zain),具有坚强、善良的人格与坚韧、持久的求生能力,在黎巴嫩观念落后、令人绝望的贫民区挣扎求生。

    为什么是“约12岁”?

     《迦百农》剧照

    因为在这样的贫民区,孩子一般都没有国民身份,所以也不会上户籍,父母更是懒得去记录其生辰年月,所以在扎因将自己的父母告上法庭后,由法庭指派体检官依据扎因的生理状况,大致推断出了其年龄。

    对比我们的生活环境,观众有一句相当扎心的评论,“没想到我们生来就有的公民身份,在世界的某些地方,也会成为一种奢望”。

    扎因将父母告上法庭的理由,正是——

    你们既然不想养我,又为什么要生我?

    扎因的亲生母亲

    此时,不得不令人想起是枝裕和导演在《小偷家族》之前的戛纳参赛作品、2004年让14岁的柳乐优弥击败《2046》梁朝伟荣膺最佳男演员奖的《无人知晓》。

    这部静谧悲凉的电影改编自1988年西巢鸭弃婴真实事件,东京西巢鸭一所房子中,人们发现三个饥饿的孩子,和一具儿童腐尸,而父母,在事件中完全离场,只放任亲生骨肉自生自灭。

    同《迦百农》一样,这是原生家庭的“终极之殇”。

    《迦百农》剧照

    但扎因是在为自己争取权益,替自己所受之苦而控诉父母吗?

    看上去是,其实不然。

    影片中有一个情节,提示出扎因起诉父母的“导火线”——

    在扎因被关进监狱后,其母前来探望,她给扎因带了糖果,然后告诉扎因:你妹妹萨哈虽然已经离开我们,但没关系,因为妈妈又怀了孩子,希望是个女孩,我们可以叫她扎哈。

    扎因答道:我不舒服。你的话刺穿了我的心。

    《迦百农》剧照

    刺穿的原因,在已经离世的萨哈身上。

    扎因是一个因生存环境而早熟的男孩,他曾经见到萨哈的朋友阿丽亚因为来了月经,而被她母亲锁在屋里,直到一头肥猪带走了她。

    扎因很爱自己11岁的妹妹萨哈,当他发现萨哈的床单上出现血迹,便带萨哈到公厕洗干净底裤,同时用自己的破T恤为萨哈做了“卫生棉”,让她垫在双腿间,并嘱咐萨哈别被父母发现。

    但最终,萨哈依然被父母以几个月房租的代价,卖给了房东的大儿子,不久,萨哈怀孕,死在了医院门口。

    《迦百农》剧照

    医院拒收萨哈,是因为她没有证件,没有公民身份。

    萨哈的丈夫在法庭上说,“我的继母也是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这句辩词所隐含的弥漫于黎巴嫩落后地区的女性婚育传统,使整部《迦百农》被罩上一层无力之感——萨哈的惨状,扎因的故事,根本不是个例,而是群体性、历史性悲剧。

    所以母亲口中的“扎哈”,不过是将来的又一个“萨哈”。

    扎因起诉父母,是希望借此能让母亲放弃生下这一个孩子。

    当法官宣判,“你的母亲再也不会生孩子了”,扎因反问,“但她肚子里的这个还是会生,不是吗?”,整个法庭陷入沉寂。

    《迦百农》中抹泪的扎因

    扎因会被收监,也正是因为萨哈惨死,导致扎因持刀捅伤了萨哈的丈夫。

    这里,黎巴嫩对未成年人犯罪的处理,提示观众,在观众的视野之外,不仅存在令观众无从想象的残酷社会现实,同时,各个国家的法律也不尽相同,所以若以中国的法律规定带入对别国电影的理解,当然会产生严重偏差。

    扎因与妹妹萨哈

    编剧运用不少小细节,来呈现黎巴嫩贫困地区的复杂,使观众清晰认识到,这些地区不只有贫困,同时隐藏大千世界种种精神欲望。

    悬挂在街道上空的十字架,证明这里存在破碎而陈旧的信仰;

    扎因在为客户送货时,高大凶恶的男客户会试图将扎因拉进房间猥亵一番,证明变态情欲在这里亦不乏土壤;

    此外,这里的消费很低(相对于国内观众对消费水平的既定认知而言),一杯果汁可低至250黎巴嫩镑(约合人民币1.11元),一件套头衫只需2000(约合人民币8.91),但一张能让人安心生活于此的“合法证件”(其实是找人制造伪证),却需要一笔难以承担的巨款,1500美元(约合人民币10064.25元)——如此种种,都在暗合片名“迦百农”所指,一个混乱的、不规则的地方,而扎因,就是这个地方神圣性灵的所在。

    《迦百农》剧照

    扎因虽出生于观念极其落后的地区与家庭,但他却具有超越地域限制的健康三观。

    片中有一处对白细节,突出了扎因不囿于落后观念的人生追求:他告诉自己的父母,自己想上学。

    这在影片所设定的环境中,简直是“可怕的奢望”,所以扎因的父亲必然拒绝,但奇特的是,他的母亲却准备答应,当母亲说出理由,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学校会免费赠送食物与生活用品(当然,这可能是片中的一种谣传)。

    扎因最终无法上学,但他的这点念想,却使之区别于贫民窟的其他小孩。

    《迦百农》剧照

    而在萨哈被母亲售卖后,扎因立即便离家出走,在游乐场、餐馆、面包坊等四处寻找工作,但没人愿意聘用一个没有任何证件的童工,这使扎因遇见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庭——一对非法的叙利亚黑人母子所组成的家。

    这个家同样贫穷、痛苦,只偶尔闪现出仿佛未曾存在过的欢乐,而当母亲Rahil因为无证而被警察拘捕、面临被遣送回叙利亚战火中的命运时,扎因承担起了照顾Rahil的独子、还不会说话的约纳斯的责任。

    照顾妹妹萨哈——渴望求学——四处求职——主动照顾黑人幼儿约纳斯,至此,扎因的人物弧光渐渐形成,而在这种形成中,通过扎因在贫民区的动作,观众也将了解到一些惊心动魄、前所未闻的生存手段。

    比如扎因找医生开一些特殊的处方药,将药碾碎混进渠水中,最后将药水当作一种咸味饮料,卖给贫民区的瘾君子、街头混混、无业者等人,这笔收入却因为房东的无情而无法取出——所以贫民们的任何收获,都始终被残酷的社会现实觊觎,随时会荡然无存。

    《迦百农》剧照

    在扎因对约纳斯的照顾中,有一个细节耐人寻味——

    为防止约纳斯乱跑,扎因用草绳将约纳斯栓在了大街上。

    而在之前扎因的原生家庭中,镜头扫过一条铁链,链上锁着扎因最小的弟弟。

    在锁住约纳斯之前,扎因有过挣扎、犹豫,但最终,他不得不臣服于这种落后而可耻的“照顾方式”。

    不断出生的新生儿

    这对于12岁的扎因与不足5岁的约纳斯而言,都是多么残酷的命运注脚。

    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每个人都有苦衷,精神里都会潜藏某种控诉,但这种控诉能否被旁观者(观众)或命运的裁决者(电影中的法庭)认同,取决于此人的行为与抉择,这也暗合电影剧作规则中所强调的“人物行动决定一切”。

    《迦百农》中逼仄密集的黎巴嫩贫民区

    比如扎因的母亲,在法庭上有这样一段控诉:

    我这一生都是奴隶,你还敢批评我?

    你有什么权力批评我,你有我这种处境吗?

    我经历的你经历过吗?

    你永远不会,因为你活不下去。

    你连做噩梦都活不下去。

    换成你是我,早就上吊自杀了。

    想象一下,给孩子喂糖水,

    因为没有别的可以喂,

    为了让孩子活,我愿意犯下千罪,

    他们是我的孩子,没人有权力批评我,

    我是我自己的法官。

    这段控诉掷地有声,似乎在理,但她要再生一个女孩的想法,将其中的一切理由与苦楚都击得粉碎——因为这个女孩月经来临之时,将再为这个“庞大臃肿”的家庭换取几个月房租,这种生育愿望并非在弥补某种心碎,而是在为将来的自己“买保险”,它本质上是极其自私甚至恶毒的。

    扎因的母亲在法庭上声泪俱下

    所以扎因会在泪眼中指责母亲:“你的话刺穿了我的心”。而扎因同样有一段控诉:

    我希望大人听我说,

    我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

    我只记得,

    暴力、侮辱或殴打,

    链子、管子、皮带,

    我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是“滚,婊子的儿子”,

    “滚,你这垃圾”,

    生活是一堆狗屎,

    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

    我住在这里的地狱,

    我像一堆腐烂的肉,

    生活是个婊子,

    我以为我们能做好人,

    被所有人爱,

    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

    这段“大象席地而坐”式的旁白充满怨气与刻意,根本不像一个12岁孩子的口吻,但扎因已用自己的行为在观众这里获得了坚实的认同感,所以,这段控诉凑效了,旁观者与裁决者都无法不接受它,它的内容本质上指向柔软的情感深处。

    《迦百农》剧照

    而导演娜丁·拉巴基则在建立这种认同感的过程中,运用偶尔的航拍呈现扎因生活环境的破烂与逼仄,并以光晕闪烁的唯美镜头刻画扎因心灵的纯净、坚强,当扎因坐在升降梯上,看到摩天轮外广阔的天地与大海,观众又怎能抗拒那种心灵的撞击呢?

    此外,《迦百农》作为一部淡化叙事的电影,却在最后一个镜头中,营造出一种巨大的叙事张力——扎因将整部电影所有的力量,都收束在了自己最后的表情中,当他在沉郁的音乐中露出这一表情,相信没有人能忍住眼泪。(至于是什么表情,为保护观众观影体验,这里就不做剧透。)

    在世界艺术电影中,其实常常可以看到这种展现底层民众生理与精神疾苦的作品,在《迦百农》中,仿佛就能看到多部类似影片的影子。有影迷就评价说,这部电影是肖恩·贝克《佛罗里达乐园》(2017)、齐德·多尔里《羞辱》(2017)、是枝裕和《无人知晓》(2004)的结合。

    《佛罗里达乐园》剧照

    但这部电影有一个相当特殊的地方:

    小主演的真名与片中名字是同一个,扎因·拉费阿(Zain al-Rafeea)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部电影虽是剧情片,但其实有点“纪录”的意思:娜丁·拉巴基选择了一批真实生活于《迦百农》中类似地区的人们出演,扎因·拉费阿就是其中主要的一位。

    《迦百农》,半电影半纪录

    这位2004年出生于叙利亚西南部城市达拉的小演员,曾以难民身份与家人逃往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市并在那里居住了八年。

    拍摄《迦百农》时,他12岁,并不识字,但因为生活经历的加持,扎因·拉费阿在片中展现出了真实可信并充满感染力的动人表演。

    《迦百农》在国际范围获得认可后,他得以与全家迁往挪威并在那里接受学校教育。

    男演员扎因·拉费阿(Zain al-Rafeea)

    这,大约就是电影这一艺术的魅力与“功德”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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