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四十章
生活规律得仿佛生产线上的机器，既让人生厌，又让人害怕，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人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然而，在一个星期天的夜晚，当我和王顺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疯狂对战，沉浸在扮演的英雄角色中时，不知何时出现的小敏从背后将整整一瓶冰冷的矿泉水从王顺头上浇下，瞬间打碎了他以为是真实的虚幻。
像被惹恼的山丘之王（魔兽争霸游戏中的一个英雄，拥有几乎可以秒杀一切的风暴之锤），王顺缓慢地用手抹去脸上还在往下流淌的水滴，转身就就是一拳打在小敏那张娇小好看的脸上。
“你个疯婆娘撒，老子惹你没有啊！”王顺操着一口方言谩骂起来，好像瘫坐在地上的小敏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要和自己打架的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男人。
“你个哈麻批，就知道打游戏撒，你板命嗖？”小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毫不示弱地用更顺口的方言反击着。
“哎哟……小两口要干架了，看哪个先怂哦？”旁边刚才还沉浸在网络世界中的人，突然一下子来了兴致，围观起哄好不热闹。那位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女网管坐在前台的座位上，只是微微抬起头瞅一下这边，又旁若无人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这样的场面她可能已经见惯不怪了。
王顺和小敏像很多工厂里的年轻情侣一样，似乎昨天还在甜言蜜语、亲亲我我的温柔之乡，今天就走到了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的陌生地方。身体和情感都熟悉后，两人才发现彼此有些陌生，争吵和打斗变成了家常便饭。
王顺和小敏在逼仄的网吧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气势上谁也不输给谁，方言里抑扬顿挫的特有腔调又显得滑稽可笑，旁边人的火上浇油让言语上的冲突似乎又要升级为肢体上的碰撞。
“王顺、小敏，别吵了哈，让人看笑话。回去再说吧！”我急忙站起身来，拉住又要挥舞拳头的王顺，一手推着小敏出了网吧的门。走出门口没几步，王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朝网吧走去，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个疯婆娘撒，老子卡上的钱还没退呢！”
“王顺，你个损崽渣渣，我怀孕了你还去玩，还是个男人嘛撒！”小敏哭着说出了让她委屈，让人震惊的信息。
王顺愣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看到他脸色有些发白。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就像十几分钟前他打在小敏脸上的一拳重击，狠狠地砸在自己脸上，把他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他瞬间蔫了下来，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茫然无措地跟着小敏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灶台上还残留着切了一半的红辣椒和几块豆腐干，锅里的米饭正冒着热气。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下饭的菜还没有准备好。
小敏回家后气冲冲地侧卧在床上，背对着我们，说自己肚子疼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王顺揉揉眼角的眼屎，极不情愿地拿起炒菜的铲子在铁锅里随意挥舞起来。
饭菜勉强做好了，小敏蓬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吃了两大碗米饭，恢复了体力才告诉王顺，她白天到医院去做了个检查，医生说她怀孕都快两个月了。
“我本来想做人流的撒，可是医生说已经过了最佳时间，现在做有风险，我又害怕啦撒！”小敏一边哭诉，一边埋怨地看着王顺。直到这时，我们才悄然发现，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隆起。而那时，这个长相俊俏的女孩自己才刚满十八周岁。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我推辞说自己吃过饭了，匆匆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刚刚成年正在想着生活对策的青年男女。我走后，她们也许互相埋怨、抱头痛哭，或许默默无言、一切照旧，可是生活回不到从前了。
路边的野草开始疯长，几朵小花露出了嫩芽，盘根错节的一团电线上停留着两三只孤零零的叫不上名字的小鸟，刚一走近它们又慌忙地飞走了。我蓦然间发现，土豆叼着塑料花从屋里窜出来的那一幕竟已过去了两年，距离自己结结巴巴在新学校做自我介绍，李晓云转过头告诉我要讲普通话的那一幕则过去了更多年，而距离那个在山梁上追着土豆疯跑的少年，更不知已经流逝了多少岁月。
回到工厂的集体宿舍后，我从尘封的行李中翻出了仅有的一张照片，母亲和我端坐在天安门的虚假背景前，土豆趴卧在我旁边，眼神中写着对照相机镜头的好奇和对闪光灯的恐惧。
“呦，小伙子想家啦？”康师傅光着膀子从外面走进来，一手端着塑料脸盆，一手擦拭着身上的汗水。
“哪有啊，找东西的时候刚好翻到了。”我急忙把照片放回行李箱，找个其他话题掩饰窘迫。“我刚从王顺那边回来，她那对象怀孕了，知道吗？”
“啊？他俩还不到二十岁，这可咋办呢？”康师傅一脸的愁苦，好像王顺和小敏是他的子女一样。
康师傅年龄最长，自然成了他们求助的对象。在王顺的小屋里，他喝着劣质的白酒，责怪两个年轻人的不懂事，又详细了解小敏的身体情况，建议赶紧通知各自父母商量对策。
“这可不行，要是让我爸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撒！”王顺还没开口，小敏就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意思是说这事得有人负责。
从小敏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们才得知，她爸不会打死她，而是压根就不会管她。小敏她妈一连生了两个女娃娃后，那个铁了心想要男娃的男人一顿子怨气没处撒，生活就变成了吵嘴，又升级为打骂，直到小敏的母亲忍受不了长年累月的折磨，带着最小的孩子永远离开了那个男人。男人的怨气又转移到小敏身上，而她也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听说她爸又讨了一个老婆，终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于是家里再也没人管她的死活了。
王顺的情况恰恰相反，家里生了三个都是男娃，长大后三个男娃整天打架，屋子里整的鸡飞狗跳。家里又穷又苦，王顺也没心思上学，初中毕业后家里人谎报年龄给他弄了张假身份证，他就开始了在外闯荡的生活。
现如今，生活突然以另外一张面孔出现在眼前，两个年轻人慌了手脚，康师傅的建议也听不进去。
“小敏你就不要去工厂干活了，在家好好养着。王顺啊，你和小敏再商量商量，这种情况要早做决定，最好是通知家里人来一趟，或者你们回去也行！唉……”康师傅看两人如此倔强，也不好再说什么，喝完一大口劣质白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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