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有时候会孤独。
我到过许多地方,看过不同风景,但始终带着那种孤独。倒不是盆友很少,恰恰相反,还挺多的,但少有人能让我安下心来。
这次来云南,除了买了一张到大理的机票,几乎什么功课都没有做。落地后,搭乘机场大巴到了古城,看那些结伴而行的女孩们整理行李,站在路边打车,心里有点羡慕她们。
站在路边,大团大团的云气凝结在苍山上,公路边对面的大树繁茂得像要落雨的云团一样压过来,路边的黄狗飞快冲过马路,路边的中年妇女招揽客人。天要落雨了,心里有点点迷惘,我习惯有人为我安排,我跟随就好。
安顿好自己。阴雨天去湿滑的古城里逛荡,天下的古城古镇其实看起来也差不多,有鲜花饼、烤乳扇,也还是有猪肉脯、长沙臭豆腐、大连烤鱿鱼、成都采耳之类的,当然还有那些鲜花装点、飘着吉他和歌声的小酒吧。
那些与别处一样的事物,又会提醒你,曾经与谁去过何处,那时年轻天真,万物美好。
人和人要有怎么样的机缘才能一直同路?
世界大,生命长,不止与你分享。
回去泡了澡以后与人聊天,我想起我爱的小说《鬼称骨》,一个人倒是不敢看,因为是写精怪的小说(甚至因为想到,我今晚都得开着灯睡觉,转念一想,如果一栋楼只有我一个人开着灯,那鬼岂不是更容易看到我了……)。
苍山上的积雪其实,那本小说是写轮回和人情的。一些通达命理的人,为什么一生还是有许多错过?书里说,一个人洞悉了前路,不过像是看清楚了田野上的交错的路,但是你只能沿着田埂走,不能随意的穿过水田,即使你看见前面有你要找的人,要是你的田埂不能通到那里,或者你走的慢,他走的快,也是不能见面的。
里头还说,两个人要是走散了,最好的法子是留在原地等对方来找,要是两个人都走进迷雾里,那人海茫茫的,重逢的机会更加渺茫了,像佛家说的,盲龟遇浮孔。
睡够了,打车去喜洲古镇看白族的老建筑,恰好油菜花也开了,一片明黄。坐了一个载客的摩托去海边,骑车的人说他叫小何(明明是老何),一路上的人他都招呼过去,遇到村里的阿姐、扛着摄像机的年轻人,他都招呼他们上来坐。路过一些民宿,他说,这是村里的阿郎开的,他还会划皮划艇。老何讲话时不时蹦出英语来,总是那么几句“of course”、“thank you”,不晓得他是不是把我当成台湾人或者香港人。
老何把我载到海边,信誓旦旦的说,你可以骑小黄车回古城去,海边风景很好。我将信将疑的,毕竟打车过来花了40多分钟。倒是一边的保安大叔说,小姑娘,你骑不到的。我一赌气,偏要骑到不可。
路上遇见好些骑行的人,有两个大叔从四川泸州定期过来小住的、有到此处出差偷闲的、有和我一样独行的女生、有来回穿梭的老外,好像只要有一辆单车靠你近了,你可以大方的跟他们聊天,不必考虑彼此是陌生人。
喜洲古镇的油菜花次日午睡醒了,又去海边骑车,开始招呼昨日骑行邂逅的人,快骑到人家客栈附近,立即发微信说,快,出来骑车。我这样自来熟的性子,倒是容易交盆友的很。
又约了回古城去觅食。到大理两天,只正经吃了一碗土鸡米线,当真香的很,一走进店里去,鸡油熬了姜蒜的香气很提神,店里的卤菜也是用鸡油封的,鸡汤醇厚鲜香,鸡肉紧实,小菜酸脆爽口,两个人吃到饱了,不过才花了32快。
胃是饱了,心还没饱,我列的list上还有酸辣鱼和火瓢牛肉没吃。找了个店歇歇脚,天南地北聊着,又去找了一家11年的老店吃酸辣鱼,隔壁桌还推荐了个菜叫神马洋芋。鱼是鲫鱼现杀,一条一斤多点,跟老豆腐一起炖,里头还有一些我辩不出来的果干。鱼肉鲜嫩入味,美中不足是稍稍带点土腥气,最好是吃到整块的鱼籽,颗粒分明,有嚼劲和香气。春季我是爱吃鱼籽的,尤其是炒酒糟,可是感觉吃鱼籽杀生太多,所以不太许自己吃。
穿过一条街的酒吧,爬一条小坡正是我落榻的民宿,回去看见老板在打梦幻,总是忍不住要聊上几句。想到周日那天下午,他说,今天打十二门派,不对,现在是十八门派了。从前我打游戏时,十二门派闯关我是最爱的,毕竟是69精锐比武团队,常常是全区前三的。现在已经好多年不玩了,看别人玩着,还挺惦记读书时候的闲散时光。
洱海边的下午又起了心要去双廊古镇,人说那是海边的渔村,眺望苍山洱海的好地方。我叫了个顺风车,司机是做路桥工程的,又顺道去机场接了个贵阳的女孩。一路上,聊了美债利率、MMT(modern monetary theory)。
另一个女孩是玩车的,贪玩的很,去过很多地方,喜欢扳手胜过化妆刷。她沿途给我们指点这个牧马人是怎么怎么样的,国内的柴油与德国比的如何的,我说盆友的新车是多少钱的,她立即说得出那是神马配置的……我倒是增长了许多见识。
或许是我们太好玩了,司机大哥下午也不办正事了,沿途问我们要不要停下来喂海鸥,又陪同去逛了双廊古镇。我这看见吃的走不动路,古镇上的小吃也便宜,只有古城里一半的价格(或许是此时有了本地人同行),烤乳扇、炸乳扇、稀豆粉、凉虾、傣式鸡爪、烧的猪皮……总之我是看一样吃一样,每一样只能吃那么两三口,剩下全打包拎着。
烤乳扇比我在古城买的好吃,刷了一点炼乳和鲜花酱,奶香馥郁,又带着酸甜。还有一家做卤猪杂的,真是我吃过最好的了,尤其是肥肠和小肠,清理的干干净净,带一点油脂,那姜蒜、香菜、云南蘸水一拌,香气浓烈冲鼻,吃起来一点不腻。还很便宜,我只敢要半份,阿婆倒给我切了整整大半碗,像是沙茶面那种规格的碗。我估摸着,这在上海得卖40块吧。
镇上有杨丽萍的太阳宫和月亮宫,外头看起来全无美感,我心想,那些网上的文章多半是美化过的,看起来像是一栋乡下的违章建筑。
逛了一会,吃得心满意足,便想回去。
司机大哥索性事情也不办了,开着沿着洱海兜了一圈送我们回去古城,一下午没赚到钱不说,反倒还搭进去不少油钱以及不能用现金支付的小吃。路过喜洲,他建议说买喜洲粑粑吃,我前些天在古镇里买是15块一个,本地人买竟然只要4块,咸甜各要了一个,还是甜的好吃,外头松软酥香,面团里裹了红糖,还带点姜的香气。
房东家的花回到民宿里,江苏的姐姐正张罗着吃火锅,叫我放了行李就来。我又赶忙下楼去,跟他们一家人和房东吃起火锅来,房东贪玩游戏,吃饱了立刻跑。倒是那位姐姐跟我聊了许久。
她说,她身体不好,春节前过来调养身体就没有回去过江苏,期间她奶奶过世了,因为疫情也不方便回去,她的二宝也习惯大理的气候,在家里总是生病。
还聊起她的婚姻,我倒觉得两个人都能一同到这样温暖如春的小城生活,倒是默契和拍,两人不必工作,出门度假还带着阿姨,想来家庭条件很好,真是好生羡慕。
她说起她的脚受过伤,疼起来时走路是瘸的,去北京上海看了也好不了。因为脚伤,又辞了公职,相亲时遇到她现在的先生,索性就嫁了,当时恋爱时,先生憨厚,天天骑着电驴带她吃小龙虾去。她又说宝宝闹人,让她没得睡,说她和婆婆不睦,说她肾不太好,原本是跟家里说去南宁看病,最后还是躲到大理来生活。
我们原本是陌生人,她倒是将过往的事情都与我说了一说,给我好多过来人的劝告,一直聊到宝宝从楼上下来要睡觉了,才各自上楼去。
洗过澡躺在床上,我忽然感觉,世上所有叫人羡慕的幸福背后,或多或少都藏着一点委屈和心酸。
我原要去睡觉,妹妹发了消息,两人又聊了一会。舅妈得了好不了的病,妹妹偏生是做护士的,最是了解病情将会如何发展,如何一点点夺走她母亲的容貌和气力,乃至生命。妹妹自小是比我坚强懂事,可此番她说,她坚强不了,她无法接受为什么生病的偏偏就是她的家人。她说,从未想过疾病降临时,一个家庭竟然是如此脆弱,她说春节里总是尽力逗家人开心,即使是装出来的,说她与弟弟的生日在春节里竟然也没有过,好像舅妈病了以后,谁也没有提起,谁也没有那份心思了。
我从前心里跟自己说过,除非妹妹主动提起,否则不再问舅妈的病情,因为不光是我问,她身边的时不时问,每每讲起,她总是忍不住哭,我不想再见着她白白伤心,却没有丝毫作用。可她来找我哭诉时,那一定是心里绷不住了。
整夜里,我又不那么好睡,想起难过的事情来,我倒连鬼都不怕了。
人有时候遭受不幸,是没有办法反抗挣扎的,像疾病、像别离、像生死,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即使抽到了一手坏牌,也努力打好来。有些人和事情不能长久,那尽量多创造一些美好的记忆放在心里吧。
上天也给我们降下一些些幸运,像落于前你恰好找到落脚的地方,像一个人要骑很远的路回来,途中遇到陌生的朋友,像一个人在海边看海鸥飞起降落,像人在异乡有人记挂安慰着你,像你打一辆顺风车却认识陪你玩儿的伙伴,像有人招呼你吃一顿热闹的火锅,像我饿了可以放心的去煮房东留下的鸡胸肉和泡面……
我像是一条顺流而下的小船,有孤舟冷雨的时候,也会路过一个个亮着灯火渡口。
那些有人陪伴的时刻,皆是我生命里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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