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篇】拾忆之陌上花开

【古风篇】拾忆之陌上花开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忆起你的模样，不再听见你的呼唤。请你在远隔千山万水的天涯之涯点上一盏宫灯，那是牵引我灵犀的归乡之路。漫漫清影，拉长几千年的残壁颓垣，而我站在千年历史的长河边面对大江东去，泪流不止。

——引言

壹

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我都要跑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粉嘟嘟的小脸上堆砌着昨日的疲惫，洁白如云的睡裙上是晨光映射的熠熠生辉，还有我的头发，好长好长的打着卷儿披在后背上，我的眼睛很大很美，黑葡萄一样的闪着光泽。

我的记忆就从某个早晨开始的。

然后我会熟练的穿好衣服，背上旅行包，再把我长长的海藻般的头发系在一根大大的粉红的蝴蝶结上。在客厅喝掉一大杯早餐酸奶。轻车熟路，这就是我一直生活过的城市吧，这就是我一直在日志里记载的广场和公园，这摩天大厦，这段剑川路上的车水马龙，这辆八号巴士。

我记不得了，统统忘掉了，我十八岁以前的全部岁月。

在巴士上我忘了付费，忘了带人民币出来，于是我被扔在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灼热的阳光很不客气的撕裂着我的皮肤，陌生的气息马上包围了我，我变成了一个错了时空错了流年而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人。

因为我生在遥远的一千年前。

我是吴越小城里最美丽的女子，蕙质兰心小家碧玉，我和你生活在遥远的水乡之滨，碧波荡漾的湖水里驾舟的采莲女，不施粉黛却清纯冰洁。而你在渔舟上儒雅极致，赋诗浅吟。

【古风篇】拾忆之陌上花开

那一年，你路过南塘，刚好细雨绵绵。

那一年，你经过江南，从此一梦不醒。

那一年，公元907年。我们只是吴越国镜内的一介布衣贫民，过着人间最平凡的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

时则乱世之秋，可我们伟大的吴越君王却把战争的硝烟消弥在江南的烟雨诗画里。

你非英雄，我非美人，但是我们依旧神仙美眷，相携到老。

后来，你知道的，战争还是席卷了这片如诗如画的美丽国土，一群饿狼抢食般贪婪的咀嚼。到处生灵涂炭，一泼一泼的黑暗压境，我们失散了，从此天涯海角永难相见。

我发了疯似得在街上奔跑，任凭自己的这种思想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我跑进了一家图书馆，在一卷卷史册中翻阅关于自己的那个年代，可是我找不到你的名字，小小的吴越国在历史中璀璨的闪耀了一下马上沉了下去。

我们都是无名小卒那么不值一提，那么渺小甚微。就像，就像留在指甲缝里的一粒灰尘。风一吹就化了。

可是亲爱的，你把我弄丢了，我们都丢弃了彼此，丢弃了千年的光阴。

我在吴越的历史里洄游了很久，终于我累了埋头坐在图书馆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我十八岁以前的随笔，原来我有一个勤劳的母亲，慈爱的父亲，幸福的童年，温暖的家庭。

我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当然这是笔记里没有记载的。我拼凑了只言片语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记起了我的前世，却忘了今生 。

贰

亲爱的，我错了，你看我多糊涂。

前夜我读了北宋大文豪苏轼的诗句《陌上花开》——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经过这千年，我真的垂垂老矣，记忆真的再也残缺不全了，请允许我告诉你真相吧。

那一年，你来过江南认识的那位采莲女戴氏，就是你后来的妻子戴王妃，而你就是那位吴越国伟大的君主钱镠，你的妻子戴氏是横溪郎碧村最美丽的姑娘，她是随王伴驾陪在你鞍前马后的那位巾帼，她是你战马欢腾寒气侵室的夜为你掖紧被角的那位贤淑的发妻，也是你温情脉脉的题笔为她写下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那名幸运的女子。

从此，她成了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因为再也没有哪个帝王可以对待自己的妻子，像一个深情的丈夫一样。一句没有任何修饰的辞藻，却叫人落了泪——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虽然孤王对你思念，恨不得搭箭上弦飞到你的身边，与你拱手山河，看日月沉沦，芭蕉细雨的夜听雨点落进池塘溅湿莲蓬的声音。那年雨季我打马从江南而过，被那里的风光迷醉，还有你如花的容颜。

戎马一生，气势恢弘的帝国版图，我挥手遥指江南，我要这片土地，因为我第一眼看见她，她就那么妖娆的让我沉醉，诗酒家天下，看我拱手河山讨你欢。

王妃，你看喷薄的花香溢满道旁，春深花开满天下，绿草茵茵，浮桥亭阁，游廊画栋，你一样赏心悦目。不过你要多穿一两件长衫，春归寒未尽，陌上花开，你可缓缓归矣。孤王定会在每个夜晚提着宫灯，挂在高高的城墙上，我要你看见孤王对你的思念如水不竭。

我站在那段历史面前，感动的热泪盈眶。春日迟迟，我看见美艳如花的吴越王妃戴氏，她的车銮轻轻的扬起尘土迷离了道旁的草木，我随人群跪在喧闹的道旁，陌上花开，开满那晚的晚霞，鲜红如血。

原来我是位名不经传却心细如尘的民间女子，而你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君主。你不曾见过我，我也不曾路过南塘，我们的生命沿着各自的轨迹向前伸展，你做你的明君，我做你的子民。

而千年之后，请允许我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陌生人的身份，深深的怀念你。

叁

为了寻找你的踪影，我去了今天的苏杭，看见了古色古香的同里、西塘、南浔、木渎。看见你的子孙修建的六和塔、倒在西湖边的雷峰塔，看见了几十幅吴越王的雕像画。

浮光掠影的南塘，美丽依旧的江南，我却惆怅的一发不可收。

因为江山依旧昔人非。

因为到处张贴着海幅广告的现代化气息严重污染了我心灵深处最洁净那块圣地——

按摩小姐、桑拿浴、避孕套、无痛人流......

坐回车里，我拿手捂住鼻息，闭上眼睛，难过的几乎哽咽，请原谅我的矫情，我只是怀念我的江南——不再回来。

不再回来这样的一个你，剑锋一指直逼千军万马，蓦然回首两滴清泪盈腮。

时光啊，你要夺走我的生命，可是我依然宝刀未老。

在你离去五十年以后，天下再次面临一统，所以吴越，是邂逅你的一场盛宴，请君饮宴，从此作别。

梦回。

我看见幽幽古巷的青石板路，看见如诗画中的雾失楼台，看见连绵的春雨淋湿了杏花。

黑暗的路，湿湿的空气，我知道总有一个人在等着我，他会亲自提着一盏灯，站在遥远的天涯之涯，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