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又折了不少花,让徐芾给我做一个花冠。
我戴上:“好看吗?”
他诚实地回答:“好看。”
我摘下来放在他头上,他避开:“这是女孩子戴的。”
我再次给他戴上:“我想看看戴上是什么样子的。”
他再次避开:“那你回去照镜子。”
“铜镜照得人整个都是黄的,一点也不好看。你就戴给我看看,”我帮他正了正花冠,果然很好看,“我和我妹妹就是这样,我戴给她看,她戴给我看,谁戴着好看就是谁的。”
“对了,你教教我怎么编,我想给阿姻做一个。”
“这回怎么不叫我做了?”
“我做给我妹妹,你做给她算什么?”
他反问:“那我做给你算什么?”
他平时就让着我,发现他的细作身份之后,我更是理所当然地指使他做事。他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偏着头道:“算……告别礼物?”
半个时辰后,我们出现在繁华的街头挑选玉佩。
我比较喜欢血珀和猫儿眼,不太喜欢玉石这种人人都有的东西,除了偶尔看见成色不错的黄玉和墨玉会停一停,其他的都不入眼。
徐芾最后停在一块樱花玉佩面前,琥珀般的质地,像是真的樱花锁在里面。
我轻轻念道:“投我以木樱,报之以琼佩。你送我花冠,我就送你玉佩吧。”
我亮了下令牌:“风家结账。”便取下玉佩递给徐芾,“走吧。”
“还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啊。我回我的春苑,你回你的大牢。”我吃着从另一家铺子买的梅子干,示意他要不要来点。
“你真不打算放我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我反问,“我是风家少主,你是潜入的细作,你又不打算戴罪立功,我凭什么放你?”
他不说话,我问:“生气了?”
他摇头:“只是想,如果你不是风家少主就好了。”
我扑哧一笑:“你如果不是细作就更好了。”我悠悠道,“可如果,你不是细作,也就不会爬进我家的院子,不会上树摘风筝。”
不会高谈诸子,闲论时政,对赌诗词,不会一起乔装去看士子们论道,改良比衡术,有时候我课业完成了,也玩九连环和斗草,有时候还会带来木鸟、草编蛐蛐之类。
“那样,风家的少主也就不用浪费一个特赦的名额。”
说出这句话,我犹豫了一天,甚至一年。但是真的作出这个承诺真是如释重负。
爹爹知道会说什么呢?大概会说:“我一直认为我的女儿不是一个徇私偏袒的人。”他从来不说更多,也不指责,但是我宁可挨打挨骂也不愿听见一点点失望。
二伯也会沉着脸好一阵子吧,多半还要阻挠。我尽量不和他吵起来——尽量。毕竟我也不想被当成一个目无长辈的人。
只要不牵连阿姻就好,不该让阿姻帮忙准备祭品的。看来有个长君爹爹也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实权却要被更严苛地要求。
“嘶——”我正考虑回去后的一堆麻烦事,不提防竟被划伤了手,手指一道细小的血痕。
那滴血像是某种预兆,从那时候起,命运的车轮,就已经开始悄然转动了。
我以为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四处搜寻的护卫抓回去,可是并没有。我们回到风家,门口的侍卫看见我们,惊喜的表情一闪而过,却又添上忧色。
“怎么了?”我不解道。
侍卫低声道:“三位当家都在里面。”
我心想这回闹大了,等着会审吧。我对侍卫道:“你先带他回牢里。“
门是开着的,我掀帘子进去,花冠有点碍事,我把帘子掀得高一点,刚踏进一步还未抬头,就听见一句喝问:“戴着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做什么?”
是二伯。我不语,把头上的花环和手里的花环交给侍从。
“人犯已经押回来了,没有事前禀报二伯,是我失礼了。”
二伯深深看了我一眼:“来人。”
我疑心他要动家法,打就打吧,反正不管是看在宗主的面子还是我爹的面子行刑的人都会下手轻点。
二伯道:“把那个细作拉出去斩首。”
我立刻阻止:“我反对。”
“哦?”二伯道,“那人犯可曾开口?”
我理不直气也壮:“不曾。”
我下定决心,字字道:“我以风家少主身份,对这名人犯行特赦令。”
全场沉默,我有点心虚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火,却听见二伯缓缓开口:“我以风家长君身份,对风家少主,”他盯着我,字字千钧:“行——弹劾令。”
我听见四叔低低喊了一声:“二哥!”
之后便是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听见自己问了一句:“凭什么?”
“私调重犯,大闹阴阳家墓地,”
我打断道:“我不会大闹我娘的墓地。”
他继续说下去:“滥用职权,徇私枉法——你还没有达到成为宗主的标准。”他起身从我身边走出去。我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怔愣在那里。
却听见爹缓缓道:“请长君收回弹劾令。”
二伯止步,不回头:“你还要护着她吗?”
“今天是哲敏的忌日。”
我看见四叔低下了头,二伯沉默着。
“八年前,前任长君指着风家的族徽说,哲敏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就是下任长君;如果是女孩,一出生就立为少主。”
“那只是权宜之计。”
爹一字字道:“今天是哲敏的忌日,她的女儿,不会在这一天被弹劾。”
他们就这样相背对峙。二伯缓缓道:“三日后,我会带上阿姻,在风家祭坛,按照族规对少主进行弹劾。”然后便迈步走了。
阿姻?我捕捉到了这个名字。我从没想过她也是风家的继承人。或者说,我从没想过会被取代。
指尖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我想起我第一次看见二娘打阿姻的时候,我说:“我没有妹妹,阿姻没有靠山。只要我在风家一天,阿姻就是我妹妹,我就是阿姻的靠山。你打她就是打我。如果二娘不想哪天在房梁上看见刺客,麻烦对我妹妹客气一些。”
我想起我跟她分享淘来的首饰。我把我批注过的书送给她。我常常邀请她来风家小住。我请她帮忙置办给我娘的祭品。
这样一个人,三天后,就要站在风家的祭坛上,弹劾我了吗?
爹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拿着那个未完成的花环:“你做的?”
“徐芾教我的。——他会死吗?”
“如果你输了就会。”
“那,我要怎么才能赢?”我忽然发现,除了生为宗主之外,我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虽然我远比同龄人聪慧,虽然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虽然连巨子都称赞我的巧思,但是这些并没有任何用处。我对风家没有任何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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