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打电话给我爹,他问:“你端午节回来吗?”
“我不回去了,只放三天,孩子还要准备期末考。”我迟疑地回答。
“哦。”电话那头我爹满满的失落。
我爹变了,他以前都是鼓励我们好好工作,不要太担心家里的事,但现在他经常问你要回来吗?
虽然明知道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还是要满怀希望地问我,然后再满满的失落。
他对于我们回家的期盼,就像小时候我对父母赶集回家时的期盼。
我望眼欲穿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他们的身影,然后急忙地去看他们袋里是否捎了零食回来给我吃。
有捎的时候,我满足地小口地吃着;没有的时候,我就期盼他们下次啥时去赶集。农村生活物质的匮乏,零食是稀有物,唯有赶集的时候能吃点,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或者亲戚来看望外公外婆的时候。
我爹以前总念叨让我事业更上一层楼,工资再多加点。现在他常说:“出门在外,钱挣多挣少没关系,我们当父母的,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于是,他很关注浙江的天气,有风吹草动,马上打电话。
“你那里下暴雨了吗?我看新闻说雨很大,那能上班吗?”
“你那地震有影响吗?新闻说有轻微地震。”
他不厌其烦地问了一个又一个其实对我没有任何影响的问题,我细心地回答了一个又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
02
我爹很坚强,他这辈子其实过得很不容易,起起落落。
他三岁没了父亲,他说:“我都没有印象我父亲长什么样,都是从相片里认识到自己的父亲。”
他吃了很多很多苦。那个年代有着政治的苦。
在那个年代,因为爷爷的身份不好,虽然后来被追认为烈士。在被追认之前,都是黑身份,遭遇很多不公。
所以这些造就了我爹很坚强很要强的性格。我一直觉得他很厉害,能呼风唤雨,我从没见过他流眼泪。
我娘走的时候,他哭得稀里哗啦,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哭,在他69岁的时候。
我回家的时候,他经常打开手机给我看我娘的相片,说着说着,他眼圈就红红的。
然后他就转过头,假装看门前的那颗大树,头抬得高高的。
“你怎么经常梦见你妈妈,可是,我都没有梦到过她,她怎么就不让我梦呢?”我爹转回来和我继续唠叨着。
03
在我小时候,村里也有人对我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别人家的。”
我爹没有理会。
”你只管读书,我们会供你。”我爹说。
这个供,在农村,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
前几天那篇刷屏的文章《卖米》,如果是和我同个年代的,有农村生活经历的,感触很深。
我们村,每到开学前夕,就会看到很多家庭,大人带着孩子,卖竹子。
去山上竹林砍竹子,从山顶,一根根竹子砍好后,滑到山脚,再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扛回家里。
那些竹子,涉及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撑问题。所以,在竹林界限之间,常常可以看到每根竹子都刻上主人的名字,宣誓着主权。
肩膀扒开一看,都是起泡,又红又肿。那样的场景,在村里一年又一年重复着。
靠山吃山的日子,其实很苦。
但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没让我吃过任何苦。
但我爹凭着自己的努力,让我们家过上还不错的日子。
多年后,我准备考研,我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去试试,我觉得你行。”
他从来没觉得女孩子不如男孩子。
04
我爹定的家规很严格。
比如小时候吃饭,特别是吃鱼的时候,我们是不能转头不能说话的,因为我爹觉得吃鱼的时候一定要全神贯注,否则鱼刺很危险。
比如晚上10点前必须回家。当年我姐姐谈恋爱的时候,老盯着手表,一定赶在10点前进家门。
我读大学的时候,放寒假,染了个头发。见到我姐,她瞧了我两眼,说:“这个头发,是进不了家门的。”
无奈,我又花了钱,把头发染回原来的样子,再进家门。
所以,其实在以前,我很怕我爹,他不怒自威。
但我爹又很可爱,他一直觉得我们都长得特别美丽。这个观念是他和我我娘一直坚信的。
我姐说:“爸,人家别人家孩子都那么高、那么瘦、那么白、挺好看的。”
我爹说:“哪有你们美?你们五官端正,哪里不好看?谁说不好看了?”
但,现在,想到我爹就一个人在乡下守着个房子等我们回家,我就觉得特别特别想念他。
很胖很胖,梳个大背头,穿个背带裤,坐在树底下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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