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先用耙子将晾干的棕皮耙成无数的细丝,再将细丝搓成细长的绳。将细绳穿过撬针的针眼,从领口“刺”起,先用力钩住棕绳,再轻轻向上一翘,一针便过去了。他埋着头,盘腿坐在蓑模上,一“扒”针,一“挑”针,反反复复,手像灵活的雀鸟,衔着条条的金丝,来回地跳窜。
小时候我常同父亲回乡,父亲看爷爷仍用着几年前的旧蓑衣,便给爷爷买了雨衣,说“乡里没什么人用蓑衣了,现在大家都穿雨衣。”
“蓑衣有啥不好的!遮风,挡雨,保暖,当草芥子铺,它哪样不行?"爷爷涨红了脸为蓑衣辩白,“当年不是我一手撬蓑衣的好本事让你和你姐进城读书么!”
对我们而言,蓑衣不过是一件淘汰的旧物罢了,对他而言,却是人生的一部分。
爷爷曾是村里撬蓑衣的好手,他做的蓑衣精细均匀,缝线平直流畅,既耐穿又漂亮。
爷爷说早些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他做的蓑衣,那是乡村土墙上的一道风景。说这些话时,我似乎看到了他浑浊的眼突然清澈精神起来,闪着清亮的光。
“蓑衣啊!不仅防风雨,而且保暖,结实,厚沉沉的,穿着它的时候我踏实。不像雨衣那玩意儿,塑料做的,一下就刮了破洞子,还轻飘飘的让人心里没个底儿。”爷爷领着我的手,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往田里赶时同我说。
雨轻飘飘地下,洒在黄糊糊的土地里,洒在绿油油的菜叶上。爷爷偶尔从田里直起身子时,蝶形的蓑衣翘起的两翼英挺地伸展,那飒爽的英姿活像披着铠甲的勇士,静默地守卫着什么。
父亲常催爷爷进城“享点福”,爷爷硬是不肯,说“城里怪冷清,待乡里我踏实。”“趁着还干得动,多做点事。”父亲催得急了,爷爷便沉默了,算是默认,却总拖延着去城里的时间。
下雨天,爷爷干完农活回来,将蓑衣端正地挂在土墙上,雨水顺着蓑衣留下来,好像一道道的泪痕。他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也是该走啦。”
是啊,这么久了,都换了个时代。
他点了支烟坐在门槛上,缓缓放到嘴边,浅浅吸一口,却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一层薄薄的烟雾,烟雾缭绕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后来爸爸来接爷爷进城,上车前,爷爷深深地望了一眼土墙,那上面有蓑衣哭泣的泪痕。
进了城,爷爷挺清闲,散散步,下下棋。
过了几年,爷爷去世了。
回到老房子,蓑衣还是像原来那样,端端正正地挂在土墙上,像是等待着救赎。
我轻轻地拍了拍蓑衣上的尘土,拍了拍爷爷尘封已久的记忆,只属于乡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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