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在年轻的时候,感到世界上一切都生气勃勃、趣味无穷,那才需要钱财啊。老天爷为什么不把通常的过程颠倒一下,让多数人首先获得财富,慢慢把它花掉,然后让他们在不需要再有钱的时候,变成一个穷光蛋死去呢?
——马克吐温
一
“朱晓宇,你跟我过来一下。”早上8点半刚交完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护士长黑着脸叫到办公室。“前天晚上夜班,你是不是在科室打私人电话了啊。”朱晓宇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严实,护士长劈头盖脸地说了这么一句。不错,前天晚上是她的夜班,家里打来电话哥哥出事了,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那时候科室里的活基本上已经忙完,病人和家属们都已在休息,再过十几分钟就是她和另一名夜班护士交班的时间了。本来父亲没打算告诉她的,可是哥哥的手术从下午一直做到晚上,母亲实在是慌得没了主见,背着父亲打给了她。毕竟她是家里唯一在大医院工作的人。
“咚咚咚……”护士长拿着整理病历的铁夹子用力地敲了敲桌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昨天医院抽查夜班录像,看见了!扣了科室的钱!你们这些小年轻,谈个恋爱也得分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再说这都夜里几点了。”朱晓宇抿了抿嘴唇,想回一句自己还没有男朋友。护士长撩着白大衣,一步跨到她眼前,“知道你们甜蜜,但也得有节制,不能耽误工作……”接着又是长篇大论。她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盯着护士服下摆上老也洗不去的一块黄色的污渍,脑子里一片混沌。“恩,从你的工资里扣啊!”护士长踱到办公桌后面扯过椅子坐下,低着头没好气地说了这么一句,看都没看她一眼,偏偏这句话朱晓宇听得最真切。她也懒怠去辩解,这种事每个月都会发生,不是她,就是别人。默默地带上门出去,揉了揉涩涩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已经早上9点多了,太累了只想赶紧回家睡一觉。
二
晕晕乎乎回到租住的家,甩掉鞋子,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机。怎么啦?昨天还好好的呀,今天怎么没反应了。电视机坏了?!对着顶盖狂拍了几下,依旧没反应。开了下客厅的灯,没亮。趿了双拖鞋,攥着遥控器奔到楼道拐角的电表处,果然是该充电卡了。朱晓宇踢踢踏踏地回到卧室,颓然地瘫在床上。“嗨!我要结婚了!你可一定要来呀!”刚拿起手机,微信里的语音信息就传来这样的喜讯!声音还未消尽,就飘来一张结婚照,明媚的笑容,素雅的婚纱,闪耀的钻石,一对璧人。刚刚返回主页,紧接着一条讯息欢悦而出,“xxxx年xx月xx日,XX大酒店;银行卡号……”“天哪!”她忽地从床上弹起,手机扔到一边,又仰面躺倒,半饷没有说话,拉过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半。将近一年,已经习惯黑白颠倒的生活,今天阴沉沉的,记不清已经几天没有见过晴日里的太阳了。顶着炸了毛的鸡窝头,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她懒洋洋地走进厨房,室友还没有下班,早上做饭的锅还没有洗,调料撒了一地。“唉!肯定又是来不及了。”慢悠悠地收拾着,卧室的手机响了,匆匆去接。“喂,晓宇,叶子要结婚,你随多少?”“我,我,不知道啊。”睡了一觉,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奥,忘了,你们上学的时候最好,你肯定随的多啊,我们就800啦,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她分明听到电话那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这话里暗含了多少意思啊,你跟叶子好,肯定不能少于800;咱俩的关系一般,以后我结婚,你至少也这个数。“没有啦,我们都是好朋友,我和你们一样,咱们再商量商量!”她紧张地舌头都打结了,差点说出“再少点也可以吧!”“呵!你还要交多少!我可不是你,有份好——工作。”这个“好”字拉地特别长,不清楚内情的人,还以为这个差事能有多少油水可以捞呢。“上学那会,你们……我……”手机那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非要一泄而尽。话里话外透漏出这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一口一个上学那会,毕业才几天,不到一年!她听得头都大了,对着话筒吼道,“又来病人抢救了,我去忙了!”然后食指狠狠地按下了挂机键,光亮的手机屏幕上印出清晰的指纹。回到厨房越想越来气,索性把锅往水池一扔,不管了。抓起大衣,下楼。
三
此时已接近傍晚,虽然阴天还是有些余晖,大概明天会是个晴天吧,只是自己许久未见。这一年在医院的工作,无论青天白日还是电闪雷鸣,总是很少见到。远在市中心的医院,需要很早起坐公交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下班回到家也几乎是黑夜。朱晓宇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一个N环以外的郊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她极力让自己不去想今天的事,可是自己又不得不面对。上个月的薪水交完水电费和房租,刚刚够生活费,前天晚上母亲的电话,扯东扯西的话语里她也听出几分,家里没多少钱了,嫂子照看的小超市入不敷出,小侄子还不满一岁。母亲也难堪,深知女儿在大城市立足不易,不到紧要关头她是不会向女儿开口的。
昨天早上一下夜班,朱晓宇匆匆回了一趟家,接近中午在老家的县医院看见昔日健壮帅气的哥哥,一只腿打着石膏被吊起,许是刚从术后的麻醉醒来不久的缘故,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嫂子坐在旁边眼圈红红的。哥哥见她来,硬撑着挪了挪屁股,痛苦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虽然虚弱,语气里却有点生气,“没啥事,你来干啥!”她把水果和营养品递给嫂子,嫂子不情愿地接过来塞到床头桌的柜子里,复又坐下,一言未发。她瞄了一眼嫂子,对着哥哥说,“我正好休息,回来看看你们。”病房里静地很,几乎能听得到液体滴落和仪器滴答的声音。三个人许久的沉默后,她立起来理了理衣服,扫了一眼嫂子,替哥掖了掖被子,“你别着急,好好养着,家里还有我呢。你没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我回家看看爸妈就回去上班了。”哥扬了扬头,明显无力却硬撑着,“没什么,我这就好了。你去送送咱妹。”说着伸手搡了一把旁边的嫂子,嫂子斜了他一眼,起身送朱晓宇到病房外。刚关好门,她拉住嫂子的手,引到楼梯口的角落里,掏出一个信封按到嫂子手里,“嫂子,我在医院工作我知道。这是我的心意。拿着,虽然不多。”嫂子接过钱,紧紧捏着她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低着头,眼泪滴在朱晓宇的手上滚烫。朱晓宇使劲睁着眼睛,就怕一眨眼,自己的泪水也掉下来。“快收起来吧,不要和我哥说。”
回到家里,母亲在灶前做饭,热气腾腾。“妈,我爸呢?”“哦,你爸今天不回来,在你叔家帮忙的。你不用等他,快吃饭吧。”母亲背对着她,氤氲在一片雾气中。她没敢问,父亲最疼爱自己,每次回家他啥事不干都要坐下来陪女儿吃顿饭。再说,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回家。吃完饭,她就要赶回去,晚上还有个夜班。母亲送她到车站,欲言又止。客车上,她一直望向窗外,极力压抑着自己。路过县城的工地,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车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已佝偻,头发花白,吃力地推着满满一车砖……
四
思绪回来,不觉已热泪盈眶,拿手背胡乱擦了擦,继续往前走。春天的温差还是很大,她裹紧了大衣,疾步向前走。想起一整天没吃饭,来到经常吃饭的小店坐下。人不多,老板年轻又热情,“来了,还是老规矩。”她笑着点点头,看老板唱着歌往后厨去了。几秒钟的时间,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汤过来,“天冷,先喝口汤暖和暖和。”小哥依旧眯缝着眼笑,嘴边的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蒸腾的热气扑到脸上,心里一股暖流缓缓而过。几十平米的小面店,几张小桌,三五客人,老板一家三口在这,其乐融融。温柔漂亮的老板娘在后厨忙碌;小哥前前后后招呼客人,每次进后厨,还不忘给老婆抛个媚眼;他们聪明可爱的小儿子,自顾地坐在门口玩耍,不哭不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坐在这里,朱晓宇都感到心里一片安静祥和。朱晓宇狼吞虎咽地吃完小面,辣地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心情爽快了不少。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手揣进口袋掏钱包,傻了眼,出门太急,没带钱。朱晓宇满头大汗,双颊通红,坐在那里拧来拧去,不知道该干嘛。眼看着小哥依旧笑着过来,“妹妹,什么时候再过来吃的时候,一起给吧。”说着麻利地把空碗一摞,起身要走。“谢谢!”对着小哥的背影,她尴尬地笑笑。
从小店出来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街道两边的路灯依次亮起,路灯下,朱晓宇背影很长很长,似乎要伸向路的尽头。这条路有多长,还要走多久,拿起手机,想给室友打个电话催她早点回来,自己没有带钥匙。“你好,您的手机号码余额不足,请及时充费……”。呵!忘了,今天月初,该交话费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