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的婚事

“春梅，我给你今天订了一门婚事，你这两天和他见一面，年底前把婚事给办了。”刚从外面风程仆仆回来的线女看见自己大女儿春梅在厨房做着晚饭，犹豫了一会，走进去大声对春梅说。

在灶台边正在做全家晚饭的春梅停了手里的活计，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有点意外惊讶。缓过神来的春梅既羞也担心的说：“妈，咋回事？咋突然让我嫁人了，是不是我干活那里干的不好？我今天白天赚的工分和二弟的一样多呢。”

“春梅啊，你不要胡思乱想，妈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和你玩的好的红霞去年不也嫁人了。再说了，你嫁出去家里虽然少了一个人赚工分，但也少了一张嘴吃饭啊。你到时候嫁过去，男方家里情况好，你到时候帮衬帮衬家里，比你赚的那点工分对家里更有用。”线女不急不慢有理有据的宽慰春梅道。

看着锅里正在做的玉米面糊汤，春梅若有所思的想着，然后低着头，不看母亲线女而是看着锅里的玉米面糊汤低声问母亲：“妈，你今天不是出去给春安找工作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说起我的婚事了。是不是别人对你说了什么？”

线女像是被人看透了心思一样，站在厨房门口有点慌神，但就一会，在村妇女主任的这几年工作中练就的镇定、干练让她稳住心神，有点迟疑，说道：“春梅啊，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出去给你大弟找工作的时候刚好碰见以前在乡上开会时认识的你珍姨，闲谝的时候说到你，她有个侄子刚好在李家村，比你大四岁，在找媳妇。就说道着说道着说到一起了。”

“哦，这样。饭熟了，你喊我爸和大家吃饭吧。”春梅没有力气的说道。

“爸、妈，你们快点吃饭，你们再不吃饭就凉了。”春梅走出父母妈住的大屋窑洞喊在隔壁窑洞一直说话的父母。母亲线女回来给春梅说完婚事后，就叫了春梅的父亲进了春梅和弟妹住的小窑洞关上门，在里面一直说话，直到几个弟妹饭快吃完了，父母还没有出来。春梅就出来站在门口喊父母吃饭。

父母好像没有听到春梅的喊叫，隐隐传来父亲在窑洞声音：“不行，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同意，咱们再怎么样也不能亏了孩子。”

母亲声音里面有着怒气和埋怨：“你有啥不同意，有啥不同意的？你有本事咱们家光景能这么差，你看这几个儿子一天天长大，以后拿啥给成家娶媳妇，靠你赚的那点工分啊！这么好的事情你还不同意，有本事你去找这么好的事，我就去。”

“你，你。。。。”父亲被呛得说不出一句话。两人沉默了良久。

“就这样决定了，等下我给春梅说，明天就让他们先去见一下，你可不要给我在后面扯后腿哈。”春梅母亲叮嘱着说道。

本站在两个窑洞中间的春梅听到母亲开门的声音，赶紧跑回大屋他们吃饭的地方假装继续吃饭。

“妈，你以后不要让大姐做饭了，大姐做饭就知道做玉米面糊汤，上了一天学，肚子饿的受不了。”看到走进屋里的母亲线女，二儿子春平抱怨的喊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在学校里面怎么没见你学习这么上进的，饿死鬼投胎转世啊，和你那没出息的爹一样。”线女大声的骂道。跟在后面进屋的父亲满脸愁容，只是抽着旱烟，顺着窑洞的门蹲在窑洞门口，不吭一声。

线女坐在窑洞里面炕上的炕沿边，端起自己的碗，看了下玉米面糊汤，没多少胃口。线女看看蹲在窑洞里的几个儿女，拿起自己的碗，给刚吃完饭的大儿子春安分了自己一大半的玉米糊汤，剩下的一小半全部分给了大女儿春梅。春梅抬起乌黑的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向这个高高在上的母亲，母亲第一次给她露出很亲切的微笑，好似给她说着“吃吧，吃吧，我的女儿。”

“妈，你偏心，你偏心，你每次都把你的饭分给大哥，这次还给大姐分了。你就看着我挨饿，不给我吃。哼，你太偏心了。”二儿子看到母亲线女把饭分给大哥大姐，大声闹道。

“妈，你咋不吃，我吃不了那么多，我不吃了，你吃吧。”大儿子春安看着弟弟闹对母亲说。

线女并不理会二儿子春平，温和的对大儿子春安说道：“春安，你吃吧，妈不饿，妈今天中午去吃的好吃的，到现在还饱着呢。你是咱们家的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吃饱了才能干大事。你吃吧。”

听着春平在闹，父亲烦了，大声喊道：“不要吵了，吵死了。要吃把我的拿去吃。”然后依然蹲在门口抽着旱烟。

二儿子春平被父亲的大声有点吓到，并不敢上前端起父亲的饭吃。“去吃吧，给你弟弟妹妹也分点。”这时母亲的声音像菩萨的救赎佛号一样回荡在春平耳畔。春平端起父亲的大碗给两个弟弟一份分了很小一点，给妹妹冬梅分的时候，父亲威严的说道：‘给冬梅多分点，你不要耍滑，我都看着呢’。春平不敢违抗父亲，把剩下的玉米糊汤和妹妹冬梅平分了。

等大家饭吃的差不多，春梅开始收拾收拾碗筷的时候，母亲线女说道：“还有个事情，我给你们几个说一下。冬梅，你明天就不要去学校了，跟着给你姐姐帮忙也去生产队赚工分，以后家里做饭就归你了；春平你读完这个学期也不要上学路，回来安安心心在生产队赚工分，给自己攒娶媳妇的钱；还有你们两个小的也给我听好了，你们如果像你二哥一样，读书读不进去，也趁早给我回来赚工分。”

家里人都听着母亲线女的安排，都一声不吭，父亲依旧抽着他常年不离的旱烟。母亲线女对正在收拾碗筷的春梅小声说道：“还有，春梅，你明天跟我去李家村，见见那个对象”。春梅不吭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春平、冬梅、两个小弟早都睡过去了，只有春梅看着窗外的月亮不能入眠。对春梅来说，这是一个难熬艰辛又充满幻想的夜晚。她胡思乱想着事情。

春梅是家里的大女儿，从小母亲线女就告诉她，女人迟早要嫁人，学会些针线活，会纳鞋底做鞋子、给公婆会做饭就可以了。至于上学什么的，没有用。春梅象征性的去了学校一早上就回家跟着母亲线女回家做家务，大点就去生产队赚工分养活家。她不怨恨母亲，生活就是这样，只要饿不死能活着就可以，至于上不上学她并很在意。同时她希望母亲能开心对她好点，不要阴晴不定对她拳打脚踢。按春梅她的年纪，是到了出嫁的时候，和她一起玩耍大的红霞去年就出嫁了。春梅心里也期盼着有一天能出嫁，但是母亲今天突然提出来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忐忑不安。春梅常常在脑中想象着自己未来的丈夫，他一定是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有着结实的臂膀，干起活来肯定力量十足。春梅想着想着沉沉的睡去，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在梦里笑了，可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梦了。

第二天母亲线女带着春梅走了十来里的路，来到了李家村。春梅见到李海潮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幻想的高楼坍塌了。她看着面前这个站在里屋门口的年轻男人，一米五八左右的个子，一张窄小的白净脸庞，五官倒很端正显得清秀。身体瘦瘦的，看起来没干过多少体力活的身板。李海潮家有4个孩子，李海潮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下面有个弟和妹妹。这用农村人的话说是“上疼大、下爱小，中间留个两不沾”，意思是说家里孩子多的，一般都会疼爱老大和老小，中间的孩子一般得不到多少关爱。李海潮除了瘦小，并没有其他的不是。大哥接了父亲的班在银行柜台上班，小弟还小在念书。父亲为了养老，就把高中毕业的李海潮留在生产队给自己防老。

“线女，这是我的儿子李海潮，你也见到了。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孩子，啥都好，就是个子矮，所以给说了几次煤，女方没有答应的。你就看你和你女子能看上不？”李海潮的父亲声音洪亮，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这是哪里话，哪有什么看不看得上的。你可是吃公家粮的，我们平常想高攀都高攀不起呢。你看海潮这孩子五官齐全的，有手有脚，健健康康的，我还有啥看不上的。”此时的线女并没有看坐在她旁边一脸震惊的春梅，笑呵呵的迎着李老先生说道。

“哦，哦。哈哈哈，不说高攀不高攀的。我看春梅这娃，长得白净干净，浓眉大眼，个子比我们家海潮都高出一个头去了，只要她觉得不委屈就好。”李老先生看来挺满意，高兴的说道。

“不委屈不委屈，好着呢好着呢。”母亲线女应和着。

“哦，那你看，要不要找个媒人啥的，我们就把这事订了。看啥时候把这婚事给办了，我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

“行，都可以，就按你说的办，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咋说我们就安排办着就好。”母亲线女依旧笑脸相迎。

“春梅呐，你看怎么样？”李老先生看着坐在旁边默不吭声的春梅，征求她的意见。

“我。。。我。。。我。。。”春梅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回复老先生。

“你，你，你什么你，咋说话结巴上了呢？有啥话就给你伯说。”母亲线女小声训斥着女儿春梅。

“我想，我想再考虑一下。”春梅抬起头鼓起勇气，使出全身力气，有点呐喊，却声音中透着颤抖。

一时半会，李老先生、母亲线女、李海潮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最先是李老先生回过神打破了宁静。

“哦，春梅呐，我理解你，没事没事，你可能一时接收不了。这样，你和海潮上前面的屋里去，你们两个年轻人聊一下。我和你妈也刚好有些事情要商量。你们先上前屋坐会。”李老先生说着示意李海潮带着春梅去前屋。李海潮起身经过春梅的时候停了下，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屋走去。春梅站起身跟着出了里屋。

等来到前屋，海潮坐在炕沿边，示意春梅坐过来。春梅并没有坐过去，找了角落里的一个小板凳坐在屋子中央。

“你嫌弃我个子矮，是吧？我知道，和我相亲的女人都嫌我矮，我不怨，我爸个子高，我妈个子矮，我们家就我随了我妈。”李海潮先开口说道，向对春梅说，又像自言自语。

“你来之前你妈没告诉你我基本情况吗？你老早不愿意也就不用跑这么老远过来了。”李海潮再次问道。

“我妈说是和她以前一起开过妇女大会的珍姨介绍的，就说你们家境好，我嫁过来吃不了亏，没有给我说你的情况，我也没问。”春梅拘谨的答道。

“珍姨？哦，哦，哦，哦。”李海潮有点疑惑，又好似明白过来，继续问道。“那你妈没给你说你弟春安的事？”

“春安，春安咋了？他不是好好的，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我看他还在生产队队长那里给登记工分呢。”春梅有点疑惑问道。

“哦，看来你妈没告诉你。”海潮若有所思，继续沉吟道：“你妈昨天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说是我爸能帮忙安排工作，来找我爸给你弟春安安排个公家的差事。然后就和我爸聊了一下午，我爸晚上告诉我说是我的亲事有希望了，给我大概说了下你们家情况和你。”

春梅坐在板凳上，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上，她定了定神，没有让自己出洋相，只感觉到头一阵胀痛，眼前发黑，耳朵中轰鸣作响。她没有听见李海潮后面给她说了什么，只记得李海潮的母亲喊他们去吃饭，她的母亲线女笑着拒绝说不吃了不吃了，我们还要往回赶，还有老远呢。母亲线女拉着春梅的手匆匆的就往外走，李海潮见状，小跑着跟了出来。

“姨，你和春梅走回去太远了，我开手扶拖拉机送你们回去吧。”李海潮笑盈盈的看着母亲线女和春梅。

“哦，你看这孩子乖的，懂事的，那就麻烦你了。”母亲线女笑着说道。

回到家送走了李海潮，春梅径直地走向厨房，给锅里用马勺添了水，坐在灶火下开始点火烧水准备做饭。母亲线女跟着进来站在灶台边，瞪着春梅怒骂道：“你是不是傻？和你那没出息的爸一样，搁不上架板。海潮他们家那么好的家境，你看看咱们村里谁家比得上？全村也就一台手扶拖拉机，你没看见海潮开的那台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嗯，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傻？”

“我就是傻，怎么了？要嫁你去嫁，我不嫁。”春梅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大声对母亲线女说话。可等她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头上吃痛，两眼一黑从屁股下面的板凳上摔了下来。等她缓过神来，看见母亲手里攥着她刚刚添水用的大马勺，气势汹汹恶狠狠的瞪着她。春梅被母亲激怒了，她也恶狠狠回瞪回去，并一个字一个字郑重的说：“我不嫁，我死也不嫁。”说着想站起身往外走。

母亲线女一看春梅如此倔强，自己的在村上妇女主任工作中见春梅这样的见多了，她知道有办法怎么治。一时着急，就操起锅台上另一个盛糊汤、稀饭的小马勺超春梅砸去。春梅刚要起身，看母亲线女又要打，就不经意的举起手去挡，只听“咔嚓”一声，有东西断裂的声音。春梅不管不顾，另一把手推开母亲线女跑出了厨房。

父亲是在春梅的小奶奶家找到春梅的。春梅小时候就跟着小奶奶一起生活，等长到可以下地干活了才从小奶奶家搬回了家。春梅平时会经常来小奶奶家，父亲一猜就知道她在这。父亲看着耷拉着一只手臂，用另一只手擦眼泪的春梅，本想安慰几句，但木讷的他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掏出烟袋，烟斗中装了旱烟，蹲在旁边抽起了旱烟。小奶奶坐在炕上数落着春梅的父亲和母亲，说你们线女疼儿子不疼春梅、冬梅我知道，但是也不能这样打娃啊，你看把娃胳膊打成啥了。

父亲抽完了一袋旱烟，站起来拉起春梅擦眼泪的手说：“春梅，别哭了，把眼泪擦干，让别人看见笑话。走，爸带你去镇上卫生所给你把胳膊看下，这可不敢落下病根，一辈子的事。”然后拉着春梅出了小奶奶的窑洞，往镇上走去。

晚上的乡村是安静的，只有春梅和父亲两个人在路上走着，月亮高高的挂着，给父女两照着前行的路。父亲走在前面牵着春梅的手，春梅这是长大后第一次牵父亲的手，父亲的大手依旧温暖而又力量。

父亲在前面走着，并不看春梅，淡淡的说道：“春梅，你不要怨你妈，你妈脾气不好，是个急脾气。她是想给春安谋个公家的轻松差事，要怪你就怪爸没本事。”

春梅在身后看着父亲慢慢佝偻的身体，她不认为像父亲说的父亲没有本事。她的父亲是淳朴的农民，踏实能吃苦，也是务庄稼的好手，父亲在她心里和他的高大的身材一样，是伟岸的。父亲只是不像别的人溜须拍马，所以总是被克扣工分，家里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过了许久，快到镇上的时候，春梅缓缓的对父亲说：“爸，你不要这样说，我并不是不嫁，你让我再考虑考虑，给我点时间。”春梅看依旧前行的父亲听到自己松口用另一只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说道：“先不想其他事了，先好好的把你胳膊看好。”

三个月后的十月初八，算命先生算说是个好日子，宜结婚。春梅在十月初八这天穿上嫁衣，风风光光的出嫁了，村里人都说春梅嫁的好，男方家里家境好，这是存在目前以来嫁女儿最风光的一次。母亲线女笑盈盈的招呼亲戚朋友，家里人脸上也都挂着高兴的笑容。

春梅的婚事，不到半年时间也就这样尘埃落定了。等来年过完春节，春梅怀上了孩子。春梅的大弟春安在开春的时候被安排到了镇上加油站开始吃国家的公粮，春梅家的日子也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