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霏霏,灯火影绰。
屋内,红帐软塌左侧,一袭绣花红袍,肩披霞帔,头戴凤冠的绝色女子。
正低垂着眼眸,轻扫黛眉,妆启红唇。
眼波一转,嘴角斜勾起的半抹弧度,散发出安然笑意。
许久,毒发身亡,长眠于世。
窗台间,纷纷零乱的碎纸屑,片片挥洒而下。
上面写着:此生固短,无你何欢!
十年前,兵部尚书苏谦受朝中小人构陷,刺杀朝廷忠臣,人证物证齐全,被陆国公入府缉拿。
苏谦及妻女,宁死不屈,终纷纷自刎于剑下。
当晚,苏府血光漫天,黑夜中缀出无数朵殷红的花,弥漫着腥香,凄静绽放。
火借风势猖狂涌起,毒燎虐焰,还在往更高处蔓延,吞噬着一切。
霎时墙倒瓦尽,无数鲜血染满的身躯变成灰碳色的尸体。
殊不知,正房密室中,一袭若隐若现娇小惹怜的身影,正倚在门边,透过细微的孔洞,紧盯着外面一切动静。
陆国公有备而来,一声令下,两方对战,杀气腾腾。
最终,强弱悬殊,苏府上下无一例外惨遭不幸,全被赶尽杀绝。
府内尸横遍野,惨况激烈。
躲藏于暗室的苏颜,两行清泪止不住滚落,浸湿了一大片衣摆,淡粉色纱裙上的白梅图案愈发嫩艳。
“阿颜,你要谨记,待会听见任何动静,务必别出声,以后的路......靠你自己了,爹娘会在另一处保佑你平安顺遂,所求如愿。”
“好。”
年仅八岁的苏颜,被迫与丫鬟调换衣裳后,藏匿于暗室,有幸躲过一劫。
许久后苏府荡为寒烟。
世人谈起此事,虽痛心疾首,也只得在心里默念。
时异事殊,苏府一夜之间竟由华屋变丘墟。
唉,世上再寻不得,像苏大人这般刚正不阿的仁人君子......
毕竟恶官当道,谁也不敢再悖言乱辞半分,以免落得同等凄楚下场。
无人知晓,苏谦之女苏颜死里逃生,苟活下来。
天高云淡,微风轻拂。
乌衣巷孤身走来一位稚气少女,蓬头垢面,面色惨白,孱弱的身躯,带出一丝摇摇欲坠之感。
她身着粗鄙青衣粉裙,配上这副凄样,一瞅就是被大户人家驱赶出来的落魄丫鬟。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新鲜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在蒸笼里由白转透,弥漫出香味,勾引着少女的馋虫,令她垂涎欲滴。
少女颓丧的眸中,因受食物蛊惑,几点碎星闪动。
无力的眼神聚焦盯着,包子铺门匾下忙碌的老板手中递给顾客的肉包,白白嫩嫩,晶莹剔透,绝对引诱下使她止住了步伐。
“哪来的小叫花子,一边去,别妨碍爷做生意。”
包子铺老板眉头渐皱,瞪大双眼,满脸狰狞地盯着眼前“异类”,嘴里喷出几句污言秽语后,转头继续夹起笑意对着新顾客递过肉包。
少女不敢言语半分,只身退到墙角,从小享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叱骂,内心苦涩的滋味袭遍全身,顿感狼狈。
恍惚记起,娘亲临终前嘱咐她的话:以后只剩自己了......
她蹲在破屋一角,两眼氤氲满了水汽,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一位清冽纯白装束的小少年模样,驻足在苏颜面前,温柔开口。
“你是被主子赶出门的?”
少女晃了晃神,抬眸瞧着他,木木地应了一声。
“我看你没地方去,不如跟我走吧,至少饿不着。”
短短只言片语,仿若一颗定心丸安抚着小苏颜的心,她鬼使神差般应了下来。
少年温润转身,未曾发觉,少女嘴角得逞的讥笑,与眼里消散的泪雾。
当苏颜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恍惚中,只记得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在一扇正红朱漆的大门前停下,匾额上挥洒自如的雕刻着三个字“碧玉轩”。
而后便晕厥过去,一无所知。
“你可好些?足足睡了三天呢。”
苏颜睁眼后,首见之人便是之前那位纯白儒衫、俊朗轩昂的小少年。他俯首低眉,正对着自己柔声问候。
“好些了,谢谢。”
“这身衣裳,竟像为你量身定做似的。”
苏颜蓦然回头,才发现脏乱不堪的下人装束,被换成崭新的薄翼纱裙,轻盈如丝,清新靓丽,不由得脸一红。
“谢谢,这......”
“你放心,是下人换的。”
嗓音温润,富有磁性。
苏颜点点头,端详起眼前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少年。
可谓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我叫红颜。”
“在下无双。”
两人相视而笑,一扫阴霾与生分。
此后,诺大的府衙中因多了位清秀开朗的小少女,少了丝冷清萧瑟,而红颜与无双也日渐活络起来。
“府里这么大,你一人住,不害怕吗?”
“不怕,习惯就好。”
“你家人呢?”
“他们......不在这。”
“好啦,我不问了。”
红颜分明捕捉到无双眉头紧锁,露出几分惶惶然的悲戚。
自从来到碧玉轩,除无双与忠叔之外,她从未见过任何陌生身影到访,府里除了随处可见的随从,便是满片阒无一人的残屋,悲凉萧瑟。
而无双,只要提起家人,便满目愁容,眼神黯淡下去。
红颜见状便不再追问,眼里的愠色一闪而过。
十年后。
夜幕悄至,月明星稀。
黑沉的夜刷满浓墨涂抹在天际,星辰散发出半点微光,紫青色的迷雾像流动的浆液,汹涌翻滚着,遮蔽起视线。
竹林间,无数诡异暗影步步紧逼,肃杀之气在空中慢慢浸润,有志在必得之意。
倏地,一袭墨影闪过夜幕,嘴角不明的笑意似纱游离,衣摆拂过锋利的叶片,竹叶飞舞,沙沙作响。
“无双,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一命。”
“哦?是吗,我看未必。”
“那别怪我不客气,放箭。”
“暮羽,你卑鄙。”
“我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渗人的笑声刺破烟雾,荡在林中,弓箭手万箭齐发直射向前方踉跄的白影。
馝馞的薄雾,与白衫下涌出的红色腥香混合,在残月照耀下分外妖艳,犹如殷红索命的曼陀罗。
清冽月光与暗香交汇,千钧一发之际,持弓的黑衣人天旋地转,双腿瘫软在地,再动弹不得半分。
夜,无声无息。
遽然,一袭黑影飘过,白衫男子已不见踪迹。
“无双,这次便宜你,下次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暮羽漆黑的眼眸,笼上层嗜血般的寒意,仇恨的火花肆意迸射,恼怒的吼叫响遍竹林,额角青筋一鼓一张,怵目惊心。
碧玉轩。
“主人,你糊涂,暮羽此人心狠手辣,下次万万不可硬碰硬。”
“忠叔,无妨,此次怪我轻敌了。”
“还好这伤口,未伤及要害。”
“忠叔,你先退下,我自己来。”
“可是......”
“无碍,下去吧。”
“是。”
深夜,红颜翻来覆去,夜不成寐,转身出了屋子,瞧见无双屋内灯火还在晃动,疑惑片刻,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床榻边上的白衣残影,胸口处,殷红血渍偏外惹人显眼,还在往白衫明净的地方快速渲染。男子脸色几近透明,唇角还夹带着一丝血迹。
红颜绚丽的眸眼中,冷漠转瞬即逝,湮没无音。
继而换了另一副眉眼。
心急如焚,平静的情绪里胀满一团团热气,脸色瞬间绯红。
“无双......这......怎么回事!”
“你怎么伤得这般重!!”
秀美的蛾眉淡淡蹙着,在精致的脸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让原本娇美的容颜徒增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无双瞬间看迷了眼,扭头撇向一侧。
幸好,眼前女子并未察觉到对方异样,满脸焦灼又略带疑惑。
“不小心误入了敌人圈套,不碍事。”
“什么人?”
“算是......仇家。”
“他们竟这般狠毒,伤口再偏一寸,便回天乏力了。”
“......”
“算了,你不想说,我便不再追问。”
“......红颜,此事与你无关,万万不可卷入其中,遭来杀身之祸。”
“我又不是外人,你担心什么?”
“可......”
“算了,先包扎伤口。”
红颜迅速拿起白纱布,往伤口处慢慢贴合,动作笨拙又生硬,点点红迹显现,朵朵曼珠沙华摇曳生姿。
无双宠溺瞧着焦头烂额的红颜,轻轻咳了一声。
“还是我来吧。”
“那......我给你端药过来。”
无双聪慧过人,怎会不知红颜身份并非丫鬟。袖口处,那双手纤细柔嫩,一点不像做过活计的下人的手,布满老茧,青筋暴现。
何况要真是丫鬟,那真是一天也留不得。
他不禁想到,红颜刚来碧玉轩时,满心欢喜,清扫院内散落的枯枝败叶,但几个时辰后,仍旧满目狼藉。
还有,掸灰失手打碎的那一排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
洗衣池里,那堆惨遭蹂躏的金贵衣物,瞬间千疮百孔......
丫鬟,不会这般虚无其表吧......
不过,他未拆穿红颜,兴许是见不得被人抛弃,孤身一人的落魄滋味。
正因为,他深有体会,便没有赶走红颜。
往后府中,因多了红颜,便也增了丝生机。爽朗的笑声,像溪水滴石清脆,又如银铃碰撞般悦耳响遍府衙,抚人心弦。
这,诺大的府衙中,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五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无双陪红颜一同来到寿安寺,祈愿上香。
刚进寺庙,耳畔传来深沉而悠远的钟声,令人心安。
庙内绿树环绕,花草簇拥,杏黄的院墙,青色的殿脊,翠绿的参天古木,全部沐浴在媚黄的曙光之中。
无双稍作休息,惬意地立在一旁等待红颜归来。
殊不知,红颜刚跨入正殿,觉察到身后的门被人迅速关上。
红颜脑中空白了一瞬。
愣怔的同时,身后一个男声传来。
红颜猛然转头,还未来得及有所回应,对方先发制人。
“你与无双什么关系?”
此人光洁的脸庞上,透着冷峻,手中紧握小匕抵在红颜细嫩的脖颈处,嘴里飘忽出来的一言半语,散发出跟匕首一样的冷气,令人发怵。
红颜眼眸一转,心生一喜,此人果然言而有信,如释重负般,伪装成愤怒的样子,匆促开口。
“我俩乃青梅竹马,不知阁下是,以此方式见面怕有失偏颇。”
“用孩童把戏糊弄人,不觉得可笑么。”
“既然不信,那便放了我。”
“你说是不说!”
抵在脖子上的凶器离肌肤又近了一寸,红颜明显意识到,自己只要乱动一丝便有丧命的可能。
不过脸色,尚有临危不惧之感,不见一丝恐惧。
“别人家事,似乎还得征求阁下同意不成!看来无双与你关系也不过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质问!”
“哈哈......哈哈哈......好一张利嘴,你就不怕出不了这门。”
“阁下既然抓我,自有一番用意,杀了我妄想知晓任何线索。”
“好,有胆量。”
此人正是暮羽,据探子三番两次回报,无双在府中常与一女子相陪作伴,具体身份不为人知。
于是,私下找到红颜,欲与其合作,暗杀无双。
没曾想,红颜很快便应允此事,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虽并未直说缘由,但眼里怒火不言而喻,打消了暮羽多番顾虑。
竹林,无双遇袭,便是红颜泄露此踪迹,引敌人上钩。
得知今日出门,暮羽特地跟踪两人至此,出演此戏。
原来,当今陆国公膝下共两子。
嫡子暮羽,大夫人所生,无双是国公醉酒后与府中下人念夏私怀的孽种。
赶巧的是,大夫人与念夏竟在同一天生产。
暮羽与无双,两人出生后,国公府欢腾畅饮,觥筹交错,为国公挣足了面子。
此番光景维持了几年,后来大夫人,想方设法稳保暮羽坐上世子位,便排挤念夏母子,使其驱逐出府。
国公不忍,便让念夏母子住进碧玉轩,允诺此后不再有交集。
大夫人怀恨在心,念夏母子多活一日,便有重新回府可能。
于是某天,趁人不备,派下杀手打算以绝后患。
谁料,中途出了岔子,念夏母子被高人施救,但因念夏体力不支,背后又中数刀,无辜丧命,徒留无双在世。
后来,国公发怒,大夫人便不再轻举妄动,打无双主意。
直到无双长大成人,大夫人再次起了歹心,担忧世子爵位恐生变故,刺杀行动继而重演。
不过,此次领头者,便是暮羽本人。
怕横生枝节,暮羽想亲自了断无双性命,斩草除根。
竹林那次,暮羽费尽心机,调派弓箭手想一击毙命,谁料,还是失策了。
......
红颜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国公名讳,骤然想起,十年前,苏府上下、爹娘全都惨死于他手中。
火光漫卷了一切,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她两手打颤,脸色涨红,一连串泪水从悲伤的脸上无声淌落。
暮羽以为,红颜是因无双受伤,才佯装泪下,这出戏看来她才是绝佳人选。
他差点相信两人青梅竹马的假言说辞了。
并未多虑,眼前少女的隐藏身份。
深邃无底的眼眸里,释放出恐怖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如今,无双没权没势,自身都难保,还拉上你这个垫背的,我都替你冤屈。”
“你管不着。”
“紧要关头,你还替他说话,不怕招来杀身之祸么。”
“你卑鄙无耻,净做些丧尽天良的坏事,先是拆散人家三口,后又偷摸行刺,小人行径。”
暮羽眸生怒意,五官扭曲,手中的匕首再次逼近红颜。
彼时,门被凶猛踹开,无双淡漠的睿眸折射出深不可测的锐意,手中持折扇的手筋脉突兀,惊慌至极。
“暮羽,放开她。”
却没发现,抵在红颜细脖之处的刀尖,泛出不寻常的青光——分明不是匕首。
“无双,来得正好,今日便是你死期,送你和你娘亲团聚。”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少说废话。”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大夫人对我痛下杀手,难道只为保你坐稳世子位,还是另有所图!你当真以为世子之位志在必得么!”
“死到临头,你休要胡言乱语。”
“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大夫人因国公护驾南巡在外,与护卫行苟且之事,谁料月信竟迟迟未来。
召御医前来看诊,竟已有一周身孕。
碰巧国公出府前,以东道主名义与王公大臣在家举办盛宴,当晚与大夫人同房了一次。
大夫人便顺水推舟,以国公名义顺利产子。
一招借腹生子,使棘手之事迎刃而解,大夫人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后来暮羽出生,大夫人日思夜想,担忧此事泄露到国公耳里,便意图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于是,护卫被暗中刺杀,草草丧命。
而念夏与无双母子,尚留府一日,世子之位便饱受争议。大夫人再次萌生歹意,想解决掉无双这个烫手山芋。
再次派下杀手,前去谋害念夏与无双,念夏护子心切,死于非命。
“你可知,大夫人为何千方百计除掉那个护卫,她是想掩埋当初她丑陋的恶行,这样世间,再无人可揭发此事,都随枯骨一块湮入黄泉。”
“你骗人,我不信。”
“你从始至终,与父亲并无半点血缘关系,竟还妄图霸占世子之位。”
“不......你是骗人的......”
“我只是把真相说与你听,你信与否,与我无关。”
“不......绝不是......不是这样的......”
暮羽双眼泛红,染上悲痛欲绝的神色,手心紧握的凶器,玎珰跌落在地。
此刻,他无暇于此。
像一头惊慌失措的麋鹿,思绪混乱,头脑爆裂,嘴里含糊其辞,听不真切具体哆嗦什么。
“如若不信,可亲自向大夫人证实,告辞。”
暮羽口中的真相——他乃国公之子,谁料,结局猝不及防扭转了——他与国公并非亲生父子。
无双此番说辞,言之凿凿,不像空穴来风。
她假意瞠目结舌,结局究竟如何,她自然有数。
她清楚记得,十年前,那片火光中,是无双禽兽父亲冷眼,以万恶之主视角,俯观一切。
国公的软肋,一直是无双,假意将他逐出府,安置在碧玉轩,其是为了保护他。
苏家灭门第二天,红颜亲眼所见,陆国公从碧玉轩,一脸慈父眉眼之相走出,断绝关系一词本就为骗人。
而暮羽才是真正的棋子!!
世人都以为,世子之位非暮羽莫属,殊不知,在两人双双出生后,世子之位俨然悄成定局。
暮羽只是,用来保护无双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当年,大夫人与护卫私下产子,其真相便是暮羽。
捍卫暮羽上位是真的,加害无双也确有其事。
红颜全都知晓,所以,一开始,她便把矛头对准了无双。
假意接近无双,利用无双生性纯良的品质,大方进了府。
而这一切,只为了报仇!
不知,国公痛失爱子,会是什么惨状!她要让国公后继无人,让仇人痛上百倍!!
而后,红颜带着不可捉摸的思绪,与无双一块离开了寺庙。
日光和煦,暖意滋生。
不同于来时的气氛融洽,欢声笑语。
红颜与无双两人,纷纷藏了小心思。
红颜惊叹于暮羽自始至终,被当做棋子受亲人指使,却无从知晓。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与国公竟不是亲生父子,多年来策划的种种,全部沦为泡影。
不过,证实了无双身份......确是国公之子。
她的心,为何会隐隐作痛,犹如乌云密布,凝结出伤感。
而无双深埋于心的隐私,被仓促揭晓。他不知,如何向红颜开口身世之篇,两鬓及手心默默浸出细汗。
直到回府,两人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夜深露重,广袤的夜幕中,只有几颗微亮的星辰缀在天际,皎月坚守在旁。
红颜呆站在屋前,仰头望向天空。
只听“咻”一声,一簇明亮璀璨的烟火,从平面升起,直燃向天穹。紧接着,又一束彩光冲天,映亮了漆黑的深夜。
红颜任凭缤纷的光,跳跃在面容上,迸溅出的几点星子,全坠进她闪烁的眼眸里。
然后,她沿着,烟火点燃的方向奔去。
入目的是,那一袭曾救她于危难之中的熟悉白影,在风中飘飘欲仙,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
温文尔雅,是对无双最好的诠释。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你来了。”
“嗯。”
“烟火喜欢么。”
“很喜欢,谢谢。”
“你好像......很喜欢对我说,谢谢两字。”
“是么,我没怎么......注意。”
许久,无双来到红颜身侧,水晶般澄澈的眼直视着红颜,嘴角微微上扬,准备开口。
红颜抢先一步,起了头。
“你从头到尾,都知晓暮羽身份是捏造的,为何还任由他作怪。”
“不这般,怎么好引蛇出洞。”
“你是说大夫人!”
“没错。”
“看来一切在你掌控之中。”
无双笑而不语。
红颜平静的心,显出些许涟漪。
“你与你父亲......关系很好么?”
“怎么了。”
“我随便问问。”
“父亲身居重位,平日无暇于此,偶尔偷闲一刻才到碧玉轩来,我俩虽不如普通父子那般情深,但我心底依旧很敬重他。不过暮羽与大夫人之事,此时还不便明说,我会找个适当的机会禀明父亲。”
“你自己做主罢了,对了,刚刚你想同我说什么。”
“我......”
“吞吞吐吐,可不像你一贯作风。”
“你觉得我......怎么样。”
“为人谦和,待人真诚,着实不错。”
“那你可愿意,陪我一同留在府中......”
......
红颜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
巧遇无双时,她祈盼复仇的念头愈演愈烈。随着朝夕相伴,竟无意间,暗暗打消此番念头。
藤蔓从心底巧然滋生,虽紧紧拢住蠢蠢欲动的情意,但还是如破竹之势,呼之欲出。
这一刻,红颜终于明确了自己的内心。
她早已爱上无双......
答案,毫无疑问,她愿意。
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儿女情长又该如何左右......
她......说不出口,不知如何答复。
“我以前孤身一人,从未想过此生,遇见你之后,眼见你喜上眉梢,我便无限欢愉。”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任由红颜多番冷血,听此情话也不免心动。
“你......是真心的么。”
“千真万确,我何曾骗过你。”
“我以为......世间,再没人肯对我好......”
“你放心,我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沉默许久,红颜从柔软的咽喉中,吐出一个绵言细腻的字。
“好。”
少女的眸眼,显出一丝喜色,驱逐了眼底大片落寞。
“你愿意,永远陪我留在碧玉轩么。”
“我......愿意。”
红颜喜极而泣,眼底滚落的泪珠说不上是因为欣喜,还是其它莫名因素。
无双,缓缓靠过来,覆盖住红颜的唇瓣。
吻着她柔软,又泛着清甜的双唇,鼻尖荡过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一瞬间,仿佛迷醉了眼。
如果,时光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又该如何抉择!!
大婚当日,阴迹笼罩。
昏暗的新房,灯火通明,淡淡的檀香充斥在整间新屋,斑斑点点的黄晕柔和铺洒开。
窗外,细雨蒙蒙。
屋内,佳人纤纤。
红颜端坐在木床中央,一头墨发被束至脑后,两边插着镂空金凤步摇,在耳边不断摇晃。
平日不施粉黛,都惊为天人。
今日两颊胭脂淡淡扫开,染了层妩媚的嫣红,金色花钿装饰在眼角,更添妖娆。
无双与宾客敬完酒,迎着细雨,来到婚房。
千万条银丝如烟、如雾,从天而降。全为灯影下的两位新人,晕染气氛。
无双踌躇片刻,鼓起勇气揭下喜帕。
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两人同饮过合欢酒后,他俯身,给红颜,落下轻轻浅浅的唇印。
在舌尖摩挲,触舔着馨香的甜蜜。
倏地,无双小腹刺痛,嘴角迸溅出点点血渍,弥漫成殷红的花骨朵,顺着红袍滑落在地。
他知道,这一刻,终究来了。
他躲不过的......
“对不起,无双......”
新娘子发红的眼眶里,眼泪源源不断,倾泻而下,潮湿的划过脸颊。
“不怪你!”
“我其实并非丫鬟,我是苏谦之女——苏颜。”
红颜逐字逐句,一一道出十年前,苏家被灭门惨案,言语悲痛,泪湿眼底。
“我知道。”
红颜仿佛意识到什么,心脏撕裂般,充满了锋利的隐痛......
“为什么!”
“我爱你,便要成全你。”
“不......”
“你所作所为,与丫鬟无一丝雷同之处,我怎会瞧不出端倪,真是苦了我那些值钱的玉器了。”
无双逞强支撑着身体,还在宽慰红颜,嘴角刺眼的红,确是止不住般触目惊心。
“为什么,明知我要杀你,你还......”
“我说过,要成全你......再者,父亲犯下的......罪过,我来替他偿还,你也可安心......
当年,父亲错被奸人利用......失手杀害你全家,虽无心之失......但毕竟这么多条人命,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不想你被仇恨蒙蔽住......此事既然一定要来个了断,我希望是......我。
只要能让你......放下仇恨,我做什么都......值得。”
“不!!”
红颜紧紧拥住无双,瞧着他奄奄一息,随时丧命的情形,心犹如撕裂般,阵阵发痛。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这么多年来,是他一直在陪我演戏。
是我伤害了他!
是我!!
“红颜,对不起......今世缘分已尽......来世再续,
若有来世......我定不会......让你这般痛苦!”
......
而后,那双温暖,骨节修长的手,沉沉垂下去,便再也不动。
红颜长睫坠满了泪珠,憔悴神色蔓延至脸颊,眼里数不清的伤痛与心碎,绝美的容颜尽是破碎感。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一夜,春雨绵绵,细雨斜织。
次日,天光大亮。
下人推门而入,发现新郎官与新娘子平稳躺于榻上,嘴含微笑,呼吸停止,皆中毒而亡。
绚烂的红衣,映出两人姣好的绝色容颜,平日那双颤动的明眸紧紧合住,再无波动。
微风徐来,窗台与地面惨落满地的凌乱痕迹,再次被轻飘飘扬起。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完,感谢阅读)
以上皆为网图,侵权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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