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首发知乎,ID:随风似水,文责自负。
威尼斯是我想象中最美的城市,也是最令我想往的地方。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吴侬软语也让我欢喜,悠美、阴柔,而想象中的威尼斯伟丽而阳刚。我想象的故乡在江南,梦想的故乡在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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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威尼斯的向往始于年少时看的1982年中意合拍电影《马可·波罗》。长达五个多小时的影片,尽管镜头下更多中国风物,却被影片开头、结尾镜头中出现的威尼斯水城深深吸引,抑或隔着距离,犹如当年马可·波罗对东方的向望。在最初的想象中,那是个遥远、神秘,与我生活环境迥异的地方,虽不可能像马可·波罗那般用四年时间,历经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到中国,但飞机的快速只会冲淡对梦中之城的憧憬。对于马可·波罗是否来过中国,历来争论不断,我宁愿相信他来过,也让我试图去写没去过的地方。
托马斯·曼在《魂断威尼斯》中写道,从陆路搭火车到威尼斯就好比从后门跨入宫殿似的,只有乘轮船穿过大海,才能窥见这个城市难以想象的瑰丽全貌。到威尼斯旅行,我理想的交通工具是邮轮,让时间慢下来,徐徐靠近我向往已久的地方。春暮夏初,在轻盈、薄凉、绵软的空气中游览梦中之城。
自小喜欢船,非大轮船而是小帆船,抑或有着对远方的想往更有着对浪漫的憧憬,唯有帆船装得下童话和神话。然而现实不是童话,邮轮便是最好的选择。邮轮似乎更易回到想象中的从前,那是我未经历过的从前慢。
《围城》的故事从船上开始,《泰坦尼克号》《海上钢琴师》的故事皆发生船上。一艘船一个人生。在甲板上看日出日落、晨曦星空,海风拂面,吮吸潮湿的海之味。在邮轮上临窗观景,在波浪起伏中渐入梦乡,宛如回到儿时的摇篮。醒来,大海已在眼前。远离水泥森林的喧嚣自然惬意,美却需隔着距离。不看海时,就看书。带上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托马斯·曼《魂断威尼斯》,抑或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马克·吐温《威尼斯小艇》。不曾从《看不见的城市》的迷宫中走出,在前往威尼斯的船上、在威尼斯游览中抑或可以找到一个出口,打开一条走出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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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漫长而轻快的航行,终于到达威尼斯。首先要去的应该主岛上的圣马可广场。在广场入口处看到两个高高的柱子,一个上面是威尼斯的代表“飞狮”,另一个则是威尼斯最早的守护神圣狄奥多。长翅膀的狮子倏地让我想到天使,狮子骤然变得温柔起来。在宗教上,“圣马可”的代表符号为一只有翅膀的狮子,这个符号也因而成为威尼斯的象征,而“圣马可”也成为威尼斯的守护神。在被拿破仑称为“欧洲最美的客厅”走一走,圣马可教堂定会占据我们整个视线,四周的建筑皆为配色。
“金色的大教堂”在夕阳的余晖中美轮美奂,眼前同时闪现出拉萨的布达拉宫。到这里游览有多少是信徒,高原上的布达拉宫而今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恰因如此,我们这些普通游客方能撩开面纱,神秘感依然在。圣马可大教堂曾是中世纪欧洲最大的教堂,是威尼斯建筑艺术的经典之作,同时也是一座收藏丰富艺术品的宝库。我不是信徒,不懂宗教文化,对迥异于寺庙的建筑和里面的艺术藏品更有兴趣。在大教堂正面拱门上方,有四个大的弦月窗,弦月窗里有17世纪时绘制的马赛克图饰,主要是描述耶稣的传记。黄昏橙色的光线从窗外映入,与马赛克的各种色彩交相辉映,美得热烈、虚幻。马赛克拼饰与灰暗的教堂内部形成强烈对比,看上去尤为鲜亮。布达拉宫大片大片的红墙也与寺庙内的暗色对比鲜明,抑或有些异曲同工。整座教堂从威尼斯清晨的天空汲取光茫,并将这种光芒再度映入天空,天地也为之生辉。融进这光茫中,分不情天堂与人间。威尼斯受东方影响,这所教堂在建筑上也是东西合璧,融合了东方拜占庭、中世纪哥特、古典罗马和文艺复兴等多种风格的宏伟建筑,其基本形制和外观仍是非常典型的拜占庭式建筑。
到圣玛可教堂,湿壁画不可不看。陈丹青在“局部”中讲道:“一幅古代的画,最好挂在它原先属于的建筑和位置。”在圣马可教堂二楼,可亲眼目睹安吉利科顶顶重要的《圣经》画。陈丹青说,欧洲顶好看的画,不是布面油画,而是湿壁画。油画要配镜框,湿壁画直接画在墙上,墙面连接教堂各个部位,教堂结构多么宏伟,湿壁画就有多么宏伟,单单一幅油画,不可能显示这等壮观。圣马可教堂的二楼壁画,皆是安吉利科的画。每间小房间只有一幅画,恰如陈丹青说每幅画好像原先就长在墙上。慢慢走过一间间房间渐渐感到静谧教堂中更为僻静像牢房一般一间间带壁画的小屋。透过小屋的窗户,望着那一幅幅长在墙上的湿壁画,不知安吉利科当年是怎样在如此孤寂中画出文艺复兴前“黎明的曙光”。
从“金色大教堂”出来,踏入广场南面的总督府。由东侧的黄金阶梯到二、三楼,每一间厅室里都有湿壁画。在总督宝座的后面是一幅非常巨大的壁画,是丁托列托1590年所创作的《天堂》,占满了整面墙,高10米、宽25米,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一幅油画,出场人物多达700人,色彩绚丽、手法豪放,人物千姿百态,不由想到北宋画家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一个天上、一个人间。人间万物,无论古今、东方西方,人皆是主角,画上的风物镌刻着时代的印记,不管人间天上。
有天堂就有人间也有地狱,监狱应该就是人间的地狱。拜伦诗在长诗《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写道:“我站在威尼斯的叹息桥头,一边是宫殿,一边是监狱”。据说,拜伦在威尼斯待了三年,叹息桥因而得名。在徐志摩、朱自清的文章中也能读到这座桥,喜欢徐志摩将弗罗伦萨译为“裴冷翠”。隔着岁月,那里的一切皆散发出浪漫的味道,包括眼前这座连接法院和监狱的叹息桥。在夕阳余晖、瓦蓝天空的映衬下,这座巴洛克风格的桥美得如此不真实。传说当年死囚通过此桥之时,常是行刑前的一刻,因感叹即将结束的人生而得名。无限风景、美丽人生,囚犯却只能通过桥上的小窗看最后一眼,悲凉、凄绝。上桥透过小窗看两边运河,不如远观,将此当作画中风物,岂不更美。
多数城市皆会有俯瞰全貌的建筑,在威尼斯是圣马可钟楼。站在这座建于十五世纪末期,由红砖砌就,高98.6米的钟楼上,可以尽情饱览威尼斯全貌,甚至可以远眺阿尔卑斯山。钟楼曾于1902年的地震中坍塌,眼前这座是在老钟楼千年纪念日重建的。位于广场入口处的钟楼,将永远是威尼斯的地标,只要威尼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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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舟为车、桥为路的绝美之城威尼斯主岛游玩后,即乘水上巴士前往彩色岛、玻璃岛,最让我心心念念还是在船上观赏威尼斯大运河两岸的风物。水上巴士是最有可能选择的交通工具,方便快捷,但要慢慢观赏两岸风景,感受威尼斯的美丽浪漫,“贡多拉”不能不坐。被漆成乌黑两头尖尖、船身狭长的小船并不美,令我想到江南的乌篷船,却没有乌篷船的温暖,更未有想象中白帆船的浪漫,恰如托马斯·曼在《魂断威尼斯》中描绘的“船身漆成一种特殊的黑色,世界上只有棺木才能同它相比——这就使人联想起在船桨划破水面溅溅作声的深夜里,有人会悄悄地干着冒险勾当;它甚至还使人想到死亡,想到灵柩,想到阴惨惨的葬礼和默默无言的最后送别。”虽说书中埋下主人公最后死于威尼斯的伏笔,但船身漆成黑色,又如此狭窄,不能不让人想到棺木,就连马克·吐温也说这是一种丧服的颜色,然而“威尼斯的小艇划起来就像蟒蛇一样洒脱自在。”19世纪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在运河边写下:“啊,意大利/打开我的心,你会看到/那里镌刻着意大利的名字”。要感受威尼斯的浪漫与传奇,贡多拉岂能不坐。
坐在这种有千年历史、造型古怪的小舟上,看沿岸两旁风格迥异的古老建筑。阳光映在这些洛可可式的宫殿、摩尔式的住宅,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和哥特式风格的教堂上,投影在水中,水也绿了。船慢慢划着,划过几个世纪,光阴一寸寸流逝。倘若生活在马可·波罗时代,抑或可看到头戴草帽的行吟诗人划着贡多拉,吟唱那不勒斯的情歌。船里的人弹奏吉他和曼陀林,轻轻哼唱,荡漾着异国情调。船从狭窄河道又驶入开阔航道,阳光再次穿透海雾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逝者如斯。晶莹的波光中,两岸建筑依旧,还是昨日阳光,船上的人儿却人面不知何处去。真愿时光停下来,笼罩在灿烂的波光中,物我两忘。
想去利多岛,这个闻名国际的疗养胜地吸引我的不是因为它是威尼斯电影节的举办地,更因托马斯·曼在《魂断威尼斯》中描绘出它的辉煌灿烂。乘水上巴士,距离主岛约10-15分钟船程,便可目睹它的灿烂。可以走进电影《魂断威尼斯》镜头下的小屋,静静感受托马斯·曼对美的独特见解。“美是通过感觉的途径,通过艺术家的途径使人获得灵性的。当心灵服服帖帖地拜倒在“美”的面前时,大自然也欣喜若狂。”男主人公作家阿申巴赫对英俊少年并非单纯的同性恋,而是对美的欣赏,与其说对少年希腊雕塑般俊美面容的拜倒,莫如说是对美的崇拜。就连威尼斯如此美景也只是英俊少年的背景,超越自然之美的灵性之美。抑或,这种灵性之美惟有艺术家方能感知到。木心先生说自己是一个不爱自然的风景画家。他认为自然本不完整,是未完成的,更无论完美。当我陶醉于此岸的自然风光时,艺术家却在彼岸描绘着此岸的丝丝缕缕,或许这就是凡人和天才的区别吧。
装着童话、神话惟有白帆船,水上巴士装不了,贡多拉也装不了,布拉诺岛却装满了童话。小岛就似一个童话,房屋被刷成五颜六色,传说当地人曾以打渔为生,为了方便离家的男人能轻易找到房子,主妇将房子刷得色彩斑斓,故又称“彩色岛”。五彩的房屋倒映在河水中,就似另有一座城市。梦中之城,皆是童话;流年似水,容颜依旧。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写道的那座在湖畔建造的城,来到此地的游人能看到两座城市:一座临湖而坐,一座是湖中倒影。无论湖畔的城市发生什么,湖中的城市皆会显现出来,居民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湖中暴露。一座没有隐私的城市无形中会束缚人们的行为。“彩色岛”的湖中倒影,照见的不仅是童话色彩的建筑,还有我们童年的容颜,更有那颗纯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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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中国历史博物馆看过“威尼斯画派”展出的作品,来到威尼斯,岂能错过威尼斯美术学院画廊。威尼斯美术学院是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的阵地,收藏有乔尔乔内、乔瓦恩尼、贝利尼等14-18世纪威尼斯画派的大多数作品,提香未完成的《圣母哀痛耶稣画像》、维罗内哲的《雷比家的豪宴》、丁托雷托的《圣马可的奇迹》等美术杰作。在美术馆,看到贝里尼父子三人,提香和乔尔乔内的不朽画作,那些曾在书上看到的印刷品总算可以一睹真容。
隔着重重岁月看画布上那些风景、人物,多为宗教体裁,却并不觉神秘,神被人性化了。色彩、光线温暖、柔和,处处彰显着以人为主的底色,散发出人性的魅力。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反对神权,提倡人权;提倡人性而反对神性。乔尔乔内《沉睡的维纳斯》和提香《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把我带回几百年前威尼斯,画中借用希腊神话中的爱神来描绘人间的美丽裸女,彰显着一位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世俗贵妇,两幅画中的维纳斯形态相似,背景迥异。乔尔乔内以风景为背景,富有诗意的村舍远山笼罩于夕阳温暖的光晕中,与躺在自然中的维纳斯融为一体,想象的风景,真实的人。提香《乌尔比诺的维纳斯》的背景则是一间贵族的居室。维纳斯似贵妇浴后休憩,有小犬相伴,室内还有女仆,画面充满世俗生活的家庭情趣,与真实的生活更为接近。把神拉下神坛而成为普普通通的人。神的形象人的灵魂。眼前浮现出17世纪荷兰画家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虽说它不属于威尼斯画派,却是更为真实的生活写照,从贵族走向平民。倘若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同那些大师同住一个城市,我会撑着小船去看大师们怎样创作他们的画作,他们的门会打开吗?抑或,我也可成为画中人,看那些色彩、光线怎样一笔一笔融入画布。
走出画中世界,回到现实生活,威尼斯还有太多的岛、更多的桥,数不清的建筑、绘画要观赏,留着将来到威尼斯再看。在威尼斯想象之旅中,我依然在寻一个出口,觅一条走出来的路。卡尔维诺说,“看不见的风景决定着可视的风景”,我可以在思想中漫游、迷失,停下来乘凉,或者径自跑开。《看不见的城市》还得接着读,想象之旅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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