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似乎注定要被遗忘,逃避不了的命运。
首先是被普通人遗忘。前面说过,尚书就是最早被记录下来的文献资料,也就是西周朝廷的官方文件,只能被统治阶级很少一部分人学习和传承,自然被束之高阁了。属于普通老百姓的民间语言则是《诗经》。
如果我转世到西周那个年代,还必须要投胎一个诸侯权贵之家,才有机会学习《尚书》,但是内容多么枯燥,哪有《诗经》读起来有趣呢?到了春秋战国那礼崩乐坏的时代,谁愿意和别人说话时引用《尚书》里的东西呢?喜欢哪个姑娘,直接唱首《关雎》给她,多么的浪漫深情?要和别国搞外交,奏一曲《大雅》,不是更优雅庄重吗?
慢慢地,《诗》与《书》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春秋战国时,原本“王官学”中的《诗》之学,非但没有在列国相争的新环境中没落,反而还获得了新生命,进一步发展。所以,《诗》得到了较好的保存,而且和东周以降的中国语文,有着比较密切的联系。相对地,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尚书》虽然也被新兴的百家言论引用,但其普遍性远远不及《诗经》。
其次,《尚书》被后人遗忘,这是新技术带来的。以前的王官学是刻在青铜器上的,但是青铜的铸造很麻烦,因此,刻上去的金文必然要极尽简单,往往一个字要表示好几个意思,必须联系上下文才能读懂。而木竹简流行起来以后,书写有了全新的生命。
将文字改成写在木竹简上,必定会为文字开放出新的自由空间,新字、新词、新句,乃至于较为复杂的文法就会随之出现。
这就好像上世纪电报刚在中国普及时,普通人要问候远方的亲人朋友,必须字斟句酌地简化电报内容,比如有满腹的话要说,最后只发出“一切平安,勿忧”几个字。想想现在微信时代的人,会很难理解吧!
就这样,用金文写就的《尚书》就这样被刻在可以对抗时间的青铜器上,孤独地穿越漫长的时光。而《诗经》却被口耳相传,被浅吟低唱,被刻在竹简上,流传了下来。
到后来,诸子百家兴起,孔子试图恢复周初的样子,他用一种个人化的方式重新讲授《书》,后来被他的弟子编成《论语》流传后世,这时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原来的《书》是什么样子。
等到秦朝一统天下,《尚书》被世人的遗忘达到顶峰:
他最讨厌、最受不了的,就是在设计、推动任何事务时,有人用“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样的话来质疑、反对他。偏偏过去周代的基本价值原则之一,就是引用过去的例子来鉴戒当前的情况。
改帝号为“皇帝001”,不让后人评价,这是始无前例,后无来者的,即使后世的刘彻、李世民也会在死后被人用谥号来评价一生的作为。但秦始皇不允许,他甚至不允许别人在他活着的时候评价他,因此,他要“焚书”,烧掉一切旧的王官学,就像《1984》里的老大哥将不利于他统治的语言删除,而《尚书》恰在其中。
《尚书》的曲折命运(一)1938年4月30日,奥地利萨尔茨堡的Buecherverbrennung,纳粹青年团成员在焚烧书籍。
这种伤害是毁灭性的。那么,等到秦朝被推翻,汉朝建立,情况有没有好一点呢?并没有。我们知道,“独尊儒术”是在汉武帝时才提出的,在这之前的文景二帝采取的是与民休息,恢复民生的老庄思维,而汉朝的开创者刘邦则更是讨厌儒生,很多政治制度其实是延续了秦朝。《诗》《书》常期处在被打压的边缘化:
反周代“王官学”的人文精神,强调和看重现实法律,要求人民“以吏为师”的这种精神,并不只短暂存在于秦代的十几年之间,而是秦亡之后,又在汉初延续了好几十年。一直要到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汉朝才算真正逆转了秦朝的政治意识形态,正式致力于继承原本的周代传统。
相对的,《诗》受到的伤害要小一些,因为它有押韵的旋律,几百年来不断被吟唱,即使文本被消灭,人们记忆中的诗歌会一代代传下去。而《尚书》就没那么幸运了,能够抄写背诵的人很少,而且性命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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