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传

作者: 净心文学 | 来源:发表于2019-05-15 16:25 被阅读122次
    书:熹妃传

    康熙四十三年的冬天,京城早早飘起了雪花,细密连绵,一下便是好几天,百姓为避风雪都躲在家中不外出,街上少见行人踪迹,就是摆摊的小贩都比往常少了好些。

    城郊南边一处小小的四合院里,一名年约四旬,身着一袭浅紫色旗装的妇人满脸焦虑地在厅中来回走动,不时瞟一眼紧闭的院门。

    “夫人,你别走了行不行,我头都快被你晃晕了。”坐在一旁的男子抚额,颇有些无奈地望着那道紫色身影。

    妇人闻言脚下缓了些许,但仍是忧急不安,指间那方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老爷,你说这么久了荣禄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是出事了?要不你去朝上打听打听,再不然找同僚问问也行,好歹你也是从四品的典仪,问个殿试结果总不打紧吧?”

    凌柱拍拍身上那袭略显陈旧的长袍起身苦笑道:“你也会说我只是个从四品典仪,虚衔而已,根本没有实权;再说上回又不小心得罪了石侍郎,弄得如今在礼部处处受排挤,就连今年的冰炭敬都被苛扣了唉……”

    适才刚一出口,富察氏就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这些年来,凌柱在朝中是何处境她最清楚不过,真可称得上是举步维艰。那个石侍郎不止苛扣外省官员孝敬来的冰炭敬,还变着法挑刺,只要稍稍让他抓到一点错就罚俸银,以致于堂堂朝廷官员大冬天连银炭都烧不起,还要搬到城郊居住,但出口的话收是收不回来了,只得歉然道:“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

    “行了,你我夫妻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吗?我也就是随便发发牢骚,不说这个了!”凌柱倒是看得开,很快便调整过来,拍着富察氏的手安慰道:“夫人耐心些,很快就会有消息来了,再说若儿已经去看了,只要一有消息立刻便会来告之我们。”

    话音未落便听得“呯”的一声,院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如燕般飞奔而来,在积雪重重的院落里留下一连串小巧的足印。

    “阿玛,额娘,来了,来了,报喜的人往咱们这儿来了!”来人揭下天碧色斗篷风帽,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精致如画的脸庞,喜悦挂满了眉梢眼角,正是两人的长女钮祜禄凌若。

    “真的?”刚刚一直盼着报喜的人来,等真要来的时候富察氏又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很快就到了。”凌若用力点头,眉眼弯若天边弦月。

    “太好了!太好了!”见女儿一再肯定,富察氏再无半点怀疑,泪光一下子在眸底浮现,他们一家等这个好消实在息等得太久太久了。

    “老爷,你看我这样打扮着行吗?会不会太简单了些,还有头发乱不乱?要不要重新梳洗打扮一下?”听到渐渐清晰的锣鼓声,富察氏紧张地问,唯恐仪态有所不周失了官家身份,

    凌若与父亲相视一笑,上前挽了富察氏的手臂笑嘻嘻道:“额娘,您不要这么担心了,我保证您从头到脚看上去都很得体大方,比那些所谓的贵妇还要像贵妇,只有宫里的娘娘才能跟您比。”

    富察氏被她夸张的话语逗得一乐,心中的紧张冲淡了不少,笑点着她额头道:“就你这丫头嘴甜。”

    说话间,报喜的官差已到了院外,凌柱夫妇赶紧整一整衣衫迎上去,只见那两名身着暗红色差服的官差满面笑容地拱手贺道:“恭喜典仪大人,令公子荣禄殿前高中,被皇上选为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二甲第七名!

    这个成绩令凌柱喜出望外,科举每三年一次,先要取得秀才资格,然后历经乡试、会试,从中选出三百余人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考问,最终排出名次。

    虽不是状元榜眼,但这个成绩同样足以傲视群伦,要知道任何一个能进入殿试的都是一方人杰,各中佼佼者,想要在他们中间占得头几名,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按例,以荣禄的成绩进翰林院任庶吉士不成问题,只有当了庶吉士将来才有问鼎帝国权力颠峰的资格,最重要的是荣禄还年轻,才二十二岁,当真是前途无可限量。

    凌柱心下欢喜之余,赶紧拿出一早便备好的红包递过去,足有五两重,就赏银而言,虽不多但也算不得菲薄了。

    谁想那个瘦高个的官差接在手里掂了掂竟露出轻蔑之色,敛了笑容阴阳怪气地斜眼道:“跑了这么老远的路累死累活才赚了几两碎银子,连去三元楼喝个酒都不够,真是晦气。”

    “就是,早知这样咱兄弟就不跑这趟了,城里有的是中了进士的人,随便一个给的赏银都不止这个数。”另一个人同声附和,尖酸刻薄地奚落着凌柱等人。

    “算了,兄弟,就当咱自己倒霉吧。”瘦高个官差假惺惺劝了一句,随后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凌柱冷笑道:“活该有些人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没权没势的典仪!从四品?我呸!在这京师狗屁都不是!”

    “你们胡说什么?信不信我去顺天府告你们侮辱朝廷命官?!”听得他们越说越过份,还公然侮辱阿玛,凌若哪还按捺的住,出言相斥。

    “朝廷命官?”二人闻言不仅不怕还公然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指着小小的院落讽刺道:“是朝廷命官的话就不会住在这种荒郊野外,还过得如此寒碜,连乘轿子也没有,真是笑话。”

    “你们说够了没有?”富察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一指院门道:“若是够了的话便请你们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钮钴禄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任意诋毁的。”

    “走就走,谁稀罕待在这个破地方。”两人啐了一口满不在乎的扬长而去。

    原本高高兴兴的一件事,被这两个披着官差皮的流氓给搅得一肚子火,哪还有半点家人高中进士的欢喜。

    “阿玛,适才您为何一句不说,任由那两个小人侮辱您?”在凌若印象中,父亲虽是个老实人,但绝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再说谁都看得出那两人是故意闹事,尤其是那个瘦高个的。

    凌柱慢慢收回目光,一丝精芒在眼底闪过,凝声道:“你们知道那个瘦高个是谁吗?”

    他?富察氏与凌若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听这意思,此事仿佛另有隐情?

    “这人我曾见过。”凌柱缓缓坐在椅上,手指轻叩桌沿,“他刚进来时我只觉得有些面熟并未记起在哪里见过,直至刚才……”他顿一顿续道:“四年前我刚到礼部去拜会石侍郎时曾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刚从乡下来投靠石侍郎想混碗饭吃的远房表亲。”

    “阿玛的意思是……”凌若隐隐明白了什么。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他根本就是石侍郎故意安排来折辱我的,若我与他针锋相对,就正好中了石侍郎的下怀,万一激动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参我一本,顶戴不保不说,只怕连余生都不得安稳。”凌柱缓缓道出这个令人诧异的事实。

    “这个姓石的好狠毒,当初老爷不过是因意见不合与他争执了几句,事后也证明是他错了,他竟记仇至今,把我们逼到这步田地不算,还想出这么恶毒的点子来羞辱老爷,真是欺人太甚。”富察氏越说越气。

    凌柱苦笑道:“就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肯放过,石侍郎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有何好奇怪的。还有,夫人你不要忘了,他女儿贵为当朝太子妃,从来就只有被人奉迎的份,何曾被人这般顶撞过,而且还是一个官职比他小得多的人。”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落于富察氏与凌若的身上,“我并不曾后悔顶撞于他,因为那件事确是他有错在先,只是连累了夫人和几个孩子,我实在于心不安啊。”

    “老爷,咱们是一家人,何来连累之说,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吃的差些住的差些又有什么?!再说,妾身相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看,荣禄中了进士,若儿又有了喜欢的人,只待选秀一过便可准备婚事,伊兰和荣祥也逐渐长大懂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苦尽甘来。”

    “幸好有你!”凌柱握住富察氏伸来的手感慨而言,他这一生能得如此贤妻真不知是几世休来的福气,正因如此,所以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想过纳妾。

    凌若地望着恩爱宛若新婚夫妻的双亲,怔忡出了神,直至凌柱宽厚的手掌抚过她垂顺如流水一般的青丝方才醒过神来。

    “在想什么?”凌柱关心地问道。

    凌若浅浅一笑,宛若绽放于风雪中的梅花,“没什么,只是在想女儿将来是否也有额娘的福气,能得一个像阿玛一样的男子相伴到老。”

    “额娘相信容远一定会好好待你。”对这一点,富察氏从不怀疑。

    听额娘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凌若脸上禁不住有些发烧,跺脚不依地道:“好好的总提他做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凌柱笑言,“男婚女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容远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品性如何没人比我们更清楚,虽是普通人家,但阿玛知道你的志向只在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从不是你的向往,所以容远必会是你最好的归宿。”悄然抚去凌若不知何时渗出眼角的晶莹,“待将选秀应付过去后,阿码和额娘一定好好为你操办喜事,虽做不到风风光光,但至少让你体体面面的出嫁。”

    富察氏含泪欣然颔首道:“是啊,咱们家都多少年没办喜事了,趁着这回定要好生热闹一番。”

    “嗯!”凌若用力点头,唇紧紧抿着,她怕一松开泪就会落下……

    上天是公平的,虽不曾给她大富大贵的命运,却给了她全心全意关心爱护她的家人,这是用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

    当别的父母都在为了自身或家族的荣华富贵,想尽一切办法将亲生女儿往宫里推的时候,她父母却支持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生死难再见。

    世人只看到表面的风光,谁又知晓风光背后的辛酸,后宫佳丽三千,得皇上宠幸封妃封嫔者能有几人?且又有哪一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去,后宫之争最是残酷不过。

    更多的女子至死连皇帝一面都不曾见过更甭说召幸,她们只能枯坐于铜镜前眼睁睁看着自己如花容颜渐渐老去,由盛开走向凋零,最终老死于深宫中,化为一堆白骨,无人问津,无人追忆……

    这样的人生,是她绝不想涉足的!

    她只想与容远相守一生,就像阿玛与额娘一样,平凡而幸福,一生一世一双人。

    极美的笑容绽放在唇边,划破漫天阴霾化为冬日飞雪中最绚烂夺目的风景……

    夜色宛如晕染在水中的松烟墨,从天边蔓延而至,雪依旧在下,只是落在这夜色中,仿佛与夜一般黑。

    按例天下士子被录取为进士后,皇帝会亲自设宴款待这些天子门生。是以凌柱等人并未等荣禄回来一起吃饭,早早便用过饭,一家人围坐在平日难得燃起的暖炉前一边聊天一边等荣禄回来。

    倏然,紧闭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裹着漫天风雪出现在众人眼前。

    呼啸的寒风挟霜雪而来,吹熄了一室的明亮,唯有暖炉里的炭火还在忽明忽暗地亮着,偶尔传过来几声清脆的爆炭声。

    借着这一点光芒能够看到那是一个英挺出色的男子,他的眸子宛如上等墨玉,即使在夜间依然灿灿生光,似若天边星辰,他正是钮祜禄家的长子——钮祜禄荣禄。

    “阿玛,额娘!”随着这个哽咽的声音,荣禄跪在凌柱夫妇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儿子有负阿玛额娘所望,只得中二甲第七名,请二老责罚。”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才学都非常有信心,认为凭自己的文采,凭自己会试第二名的成绩,即使考不上状元,也当名列一甲。谁想殿试最终名次下来时,他只排在二甲第七,虽这个名次已很高了,但他并不满意。

    他深知自已家族的处境,更明白自己是全家人打破这种窘境的唯一希望,所以拼命读书,希望可以有朝一日重振门楣,然现在到底还是差了些……

    凌柱缓步来到跪着的荣禄面前,宽大的手掌落在荣禄的肩头,沉声道:“起来,我们钮祜禄家的男儿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起来!”

    “阿玛你不怪我吗?”荣禄愕然问道。

    “怪你?哈哈哈……”凌柱大笑亲自扶他起来道:“为什么要怪你,二甲第七名有什么不好?多少人一辈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更甭说得中进士,你有这个成绩阿玛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

    “是啊,刚才你阿玛听说你高中二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富察氏拭着眼角的泪道。

    “一甲也好,状元也罢,只是一时的风光罢了,前方的路才是最重要的,前程与荣耀需要你自己去争取,阿玛对你有信心!”凌柱的话令荣禄重燃起信心,一字一句道:“是!儿子会尽一切努力去争取,绝不让阿玛失望。”

    “好!好!好!”凌柱拍着比他还高的儿子肩膀连说三个好字,显然心中快活至极。

    “恭喜大哥!”凌若等人亦上前恭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大哥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这一夜于凌府来说,是欢腾雀跃的,多少年,从未有今日这般热闹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一切仅仅持续了十天,十天后的一纸公文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好心情。

    十一月初九,吏部下达公文:二甲进士荣禄被选为正七品按察司经历,外放江西,主管江西一省刑名、诉讼事务。

    当凌柱一家听到这个消息时,当真犹如晴天霹雳,按惯例一甲三人、二甲前十名以及一些才华出众者都会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任编修、修撰之职,为何荣禄不仅没被选为庶吉士,还要外放为官。

    虽说按察司经历与编修、修撰同为七品官,但事实上有着天壤之别,朝中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又号称准相,成为庶吉士的都有机会平步青云。

    可而今荣禄却被外放,这等于是变相的贬官,要他这辈子再没翻身机会,再说江西一地有许多未开化的土人,好勇斗狠,不受管制,一旦激怒他们,随时都可能没命。

    为什么事情会急转直下?凌柱厚着脸皮去吏部文选司打听,这里主管官员的政绩考核、升迁等等,必然会知道一些内情。最终一位平日与凌柱有几分交情的官吏偷偷告诉他,荣禄本已选在庶吉士名册内,但因为一个人的介入,最终被外放,这个人就是刚刚升任礼部尚书的石重德。

    石重德这是要彻底毁了荣禄,不给凌家留下任何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凌柱气恨交加,可是又能怎么样,他根本没有与石家对抗的资本,这口气即使忍不下也得忍,否则只会召来灾祸。

    荣禄本以为从此可以一展才华报效国家,谁知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耳光,满腹经纶又怎么样?进士出身又怎么样?他人一句话就可以打得你永世不能翻身,心灰意冷之下唯有借酒消愁,好好一个才子被逼成了一个酒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悲可叹……

    富察氏既要宽慰凌柱,又要担心儿子,心力交瘁之下终是病倒了。

    凌家——败落几成定局!

    “咦,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堂?”清脆似银铃的声音惊醒了席地坐在石阶上发呆的荣祥,抬头他看到了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伊兰,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中的枯枝,“不用你管。”

    “啊!”伊兰轻呼一声,她看到荣祥脸上有一大片青紫的淤伤,连眼睛都肿了,当下忙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脸上伤了这么大一块?”

    “都说了不用你管!”荣祥把头埋在膝间不想与她搭话。

    “你不说是吧?好!那我告诉阿玛去,让阿玛亲自来问你。”伊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荣祥牢牢拉住,说什么也不许她去告诉阿玛,伊兰轻叹一口气,软声道:“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荣祥尽管万分不乐意,但还是说了出来,今早在去学堂的路上碰到了阿布库家的札泰,两人同在一间学堂上课,常有矛盾,这回札泰知道了他哥哥的事,一路上就不停地取笑他,还骂他哥哥活该,荣祥一怒之下就与他撕打了起来,本来一对一札泰是打不过他的,可札泰不是一个人,还有好些个跟班呢,这么一来荣祥自是吃亏,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学都没去上,偷偷溜回了家。

    “这一切都怪那个姓石的,要不是他从中捣鬼,大哥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又怎么会被札泰那个臭小子取笑!”荣祥恨恨地道,枯枝被他捏成了两截。

    伊兰无言地坐在他身侧,小手托着香腮凝望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良久才轻轻道:“谁叫他们有一个当太子妃的女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这样的了。”如此感慨哪像出自一个年方八岁的女孩口中。

    荣祥狠狠地把枯枝扔向雪地,“我就不相信他们能得意一辈子,说不定明儿个太子就被皇帝老爷给废了,到时……呜……呜呜……”

    “嘘!”伊兰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斥道:“你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被人听到不止你没命,咱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荣祥也晓得这话不能随便乱讲,刚才只是在气头上脱口而出罢了,垂首踢着脚边的积雪嘟囔了一句,“要是我们家也有人在宫中为妃就好了。”

    伊兰闻言想了想忽地拍手道:“对了,过几天姐姐不是要参加宫中的选秀了吗?如果到时候姐姐被皇上看中,那咱家不就可以出一个皇妃了吗?”

    “不行!”荣祥当即反对,“姐姐将来是要跟容远哥哥在一起的,她要是入了宫,那不是要跟容远哥哥分开了吗?!”

    伊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话是没错,可我觉得入宫也挺好的啊,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任其享用还有一堆人伺候,高高在上,想做什么都可以,待到那时谁还敢小瞧咱们家。”

    “你那么喜欢,那你自己做去,别拿姐姐说事,她是不会入宫的。”荣祥给了她一个白眼,拍拍衣裳站起来就走。

    “你等着瞧!”伊兰扮了个鬼脸也快步离开了。

    他们并不知道,从始至终都有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凌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铜镜前,纤指轻抚着铜镜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吹弹可破的肌肤、灵动的双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嘴唇,这一切拼就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

    这是她的脸,活了十五年的脸,可为何现在看起来这么陌生,仿佛……她从不曾认识过自己……

    没错,想要重振凌家,摆脱石重德的迫害,就只有一条出路——入宫为妃!

    可是她从未想过要走上这条路,一旦踏上,将会是永无何止的争斗,不是集宠一身登临天下就是成为他人路上的踏脚石。

    她可以吗?可以做到吗?

    双手紧紧攥成拳,连指甲嵌到肉里都不知道疼。是自私地放任自己去追寻幸福,还是用这张脸这具身体去为整个家族牟求利益?

    良久良久,她终是睁开了眼,水雾盈满了整个眼眶,令她看不清镜中的自己,看不清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从此以后这张脸将不再属于她自己。

    是的,她决定了,她要入宫!她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哪怕从此坠入无间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

    凌家已没有别的出路,只能靠她了,何况就像伊兰说的,入宫也没什么不好啊,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人伺候,唯一不好的就是此生此命再不属于她……

    红唇轻弯,勾勒出一抹倾绝众生的微笑,哪怕心痛到无法呼吸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既已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她一定会努力走下去。

    容远……

    泪蓦然落下,如折翅的蝴蝶,坠落,永不得飞起!

    这个名字注定要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褪下一身简素衣衫,放下如墨青丝,白玉般纯洁的身躯赤裸于镜中,无一丝瑕疵,是这样的青春与美好。睇视许久,她从箱底取出一袭鹅黄银纹暗绣海裳花的衣衫,慢慢套在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挽起柔滑如丝的长发,盘成一个如意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穿过发髻垂下细细几缕流苏,与颊边那对翡翠耳坠相印成辉,又在眉间仔细贴上浅金色的花钿。

    望着镜中于清丽之中又添几分娇艳的自己,凌若长吸一口气,打开关了许久的房门,冷风带着晶莹的雪花呼啸而入,吹起她宽大的云袖与裙裾,翩然若舞,恍若似欲乘风归去的月中仙子。

    又下雪了吗?明明刚才还是晴天……

    轻轻叹了口气,取过放在门边的伞撑开,徐徐走了出去,既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有些事她必须要亲自去了结。

    踏雪而行,沿着西直门入了城内,此时虽天降飞雪,但进城出城的人还是不少,还有水车出入,紫禁城中的皇帝是不喝市井之水的,专喝玉泉山的泉水,故此每日都要派人从玉泉山运水过来,风雨无阻。

    庆安堂——当这三个字映入凌若眼帘时,心狠狠地抽搐了起来,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捂着胸口在街上进退两难。

    “让开!前面的女子快让开!”

    怔忡之际,她不曾听到有人在喊她,更不曾注意到有一队人正策马而来,飞快地接近,等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马上的人根本止不住撒腿狂奔的快马,眼见就要伤在马蹄下,后面一人策马快跑上前,险险在马蹄踩落之前探身将她腾空抱起。

    “你想死吗?”这是那人将她放下时所说的话,言语中有隐约的怒气。

    定一定神,凌若抬起头,隔着漫天雪花看到了救她之人的模样,是一个相貌极出色的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逼人的贵气,只是神色太过冷峻,令人难生亲近之感。

    “谢谢。”她道谢,他却不领情,一勒马绳冷言道:“想死的话就离远点,别在这里害人。”

    先前差点踩到凌若的那个人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四跟她废什么话,还不快走,咱们已经晚了。”

    他深深地看了凌若一眼,漠然吐出一句话,“命是你的,要与不要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马蹄飞扬,在雪地中留下一大片蹄印。

    这人说话好生刻薄无礼,枉生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凌若摇摇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伞,缓步走向已近在咫尺的庆安堂。

    庆安堂是一间百年老药铺,此间的主人姓徐,历经数代,皆是宅心仁厚者,常有布医施药之善举,为周围百姓所称赞。

    眼下没什么人来抓药,掌柜的眯着眼在柜台上打盹,不曾发现有人进来,凌若也不叫醒他,径直转到后院,她知道,此刻他一定在那里,果然,刚一进去便看到一个年青男子在檐下捣药。

    随着她目光的驻足,男子有所感应,抬头望这边瞧来,待看清是凌若时,露出一抹干净纯粹到极点的笑容,犹如春时的阳光,温暖却不耀眼。

    凌若近乎贪婪地望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将他的容与笑一点一滴刻入骨子里,从今往后,只能在梦魂中相见……

    “怎么下雪天过来了,不冷吗?”他问,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雪。

    “不冷。”凌若别过头不敢再看他,深怕再多看一眼,眼泪就会不受控制。

    “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容远敏锐的感觉到今天的凌若有点不同。

    凌若点点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忽地轻笑出声,轻盈地转了个身问:“容远哥哥,你看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容远一愣,不意她会问这个,当下答道:“自是好看,我从未见你打扮得这般漂亮过。”

    “那你说我入宫选秀的话,是不是有很大机会被皇上看中选为宫妃?”每说一个字她的心都在滴血,表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远皱眉问道,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隐约觉得凌若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凌若故做不解地道:“怎么?你听不懂吗?我说我要入宫为妃!”

    “若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你明明曾说说选秀只是迫于无捺,不会去争什么宫妃之位,而且我们也说好了……”

    “说好了要在一起是吗?”凌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掩唇娇笑道:“那只是我跟你开的玩笑罢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呵,这么老套的话你居然也相信,真是愚蠢到家了!”

    “若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不是太过熟悉,容远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所认识的凌若,否则为何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是你不懂罢了!”弹一弹指甲,她漫不经心的道:“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现在我有这个机会,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你不是真想让我跟着你一辈子受穷吧。”

    “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荣远大声否认不愿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我是!不论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种人。”她漠然看着他,双眼没有一丝温度,冷得教人打从心底里发颤,“我告诉你,这样穷困的日子我过够了也过怕了,我想要有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生活。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喜欢过你,只是穷极无聊逗你玩罢了,没想到你还当真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拂袖于风雪中转身,未及离去,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容远在她耳边大声道:“我不相信!若儿,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我!”

    “没有苦衷,徐容远,你将自己看的太高了。”垂目看着环抱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整整守候了她十年,而今她却要亲自推开,从此再没人替她遮风挡雨,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走下去。

    后悔吗?也许吧,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步一步,挣扎着走出那个怀抱,不再理会他的话,任由自己沉沦在风雪之中。

    恨吧,如果恨我能让你今后的人生好过一点,那么你就恨吧……恨过后,请将我忘却,从此海阔天空任君游……

    容远哥哥,虽然不能与你白头到老,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记住你曾深爱过我,矢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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