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欣然受命
也许是我这人不合众，不同流，不讨人喜欢。春节过后，仇局长突然通知我，又要我下到县里去搞农村工作队，说是洲农委特将我抽出来带队的。我一听感到这是要把我往外挤了。他说：“搞农村工作队是州政府的统一安排，你去的是州边远的五岭贫困县。去年，农委张副主任带队，农口系统各单位都抽人搞了一年。这次是换班，由你带队接替农委张副主任，各单位抽人的事，由农委负责通知落实。你准备下，半个月后就出发。具体事宜，农委领导会通知你的。”
我二话没说，到农村去工作，这本是一件好事，在那里虽然辛苦些，但能与老佰姓零距离接触，可以直接倾听民声，了解民意，为民办事。说实话，我也不乐意成天呆在机关庸庸碌碌地混。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第二次搞农村工作队了。不过这次我不是普通工作队员，而是工作队队长了。农委很快就把农口系统各单位抽出的人落实好了，一共有十七八人。还给我配了一个副队长，是蔬菜办的蔡副主任。
出发前一天，我召集全体工作队员在农委会议室开了个会，我一看抽出来的这些队员，和我当年年轻时搞工作队差不多，大部分也是新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当然也有三分之一像蔡副主任这样四十几岁的人。会上大家互相认识后，农委领导传达了州政府对农村工作队的要求与工作任务，主要是抓好扶贫与计划生育。
这次我们去的是五岭县的黄土乡。全乡十一个村环绕在一个大型水库周围。水库尤如一个小湖，水量充盈。宽阔的湖面上，烟波浩淼，碧波荡漾。环顾水库四周，青山环绕，村舍瓦房，依山傍水，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小渔船、乌蓬船、小渡船在水上漂荡；男人们、女人们、老人们在各自忙碌；几声牛哞，几声狗吠，几声鸡叫，好一泒恬静的田园风光。
工作队到达黄土乡时，书记高新与乡长方正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高书记首先向我们介绍了全乡的基本情况后，建议我们把工作队部安在乡中心完小。他的理由是，学校在水库岸边，连接着水库周围的十多个村，而且配有专用机船接送学生，工作队要下村，可借用学校机船，行动方便。再说，学校有办公用房，校长也很欢迎。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嘿嘿笑着说，“当然，工作队进驻学校，能给学校支援一些经费，那是感激不尽的！”
工作队员按该乡十六个村算，正好一个队员住一个村。我住队部，留下农业局来的小陈做我的秘书。小陈是个二十多岁大学毕业的小伙子，刚分配到农业局工作。由于我们进驻时间刚好是春天，正是种植农作物的大好季节。通过工作队的走村串户调查，当地农民因大跃进年代修水库，淹没了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而搬迁后，没有得到政府应有的补偿，使他们生活长期处于贫困之中。农民想脱贫致富的愿望很迫切，但又找不到适合他们致富的项目，所以年年全靠政府提供的一点救济粮过日子。同时，农村人多田地少，人口严重过剩，超生多胎的农户很多，儿多母苦越来越穷，以致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在摸清乡情后，我在队部召开了全体工作队员会议，还邀请书记乡长参加，就扶贫工作的切入点，要大家研究讨论，找出扶贫的正确路子来。在讨论中，有的说组织村干部到沿海考察学习，看看深圳的发展速度，先开阔视野，扩大见识，解放思想，找出路子；有的说，建议大办乡镇企业，发展集体经济，安置剩余劳力，以工富农；有的说，组织剩余劳力到沿海去打工，搞劳务输出；有的说，根据本地的自然条件，发动农民大力开展种养业，是一条行之有效的致富途径等等，众说分云，莫衷一是。我问高书记与方乡长的想法，高书记说，我在这个乡搞了几年书记，和方乡长一起想尽了办法，组织群众种植、养殖、加工都搞过，搞来搞去，形成不了规模，收不到效益。关键问题是卡在资金上。上面有时拨点扶贫款来，款到州里拿走一部分，到县里又拿走一部分， 除了层层暗里拿走的以外，还有层层领导都要照例打点，除去这些开销，到乡里就所剩无几了。真正到农民手上的，等于是散胡椒面，有的分得多一点的可以买头小猪养，分得少的，只能在市场买几株菜秧子栽了。你看这样能帮助农民致富吗？今年你给贫困户买头猪崽，他养大过年时杀呷了，明年照样又穷。这样年复一年，你说扶到哪时才有个尽头？现在国家政策是好，年年在拨款，岁岁在扶贫，可实际效果呢天知道！恐怕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说到这里，他哈哈笑着说，我说多了，有些问题不是我们在这里所要研究的。以上讲的有错的地方，还请州里来的领导批评指正。我说，高书记讲的好，讲出了我们工作中的一些要害之处，是值得深思。接着我又问方乡长，方乡长很客气地说，刚才书记都把话讲完了，我完全赞同，我就不多讲了，最后看田队你的意思了。
其实在未召开这次会议之前，我就有个考虑。五岭县南临广西，西接贵州，属亚热带气候。这个县七山二水一分田，在全州中生产条件最差。但是这个县是我州的水果之乡，盛产柑桔、桃子、梨子、李子、阳梅、葡萄等水果，每到秋收季节，这里水果源源不断运往外地，给农民带来可观的收入。山地多，可以大力发展经济作物。同时，利用水库水面，引导农民开展水产养殖，实现增产增收。我把这一想法与正在该县当县长的王一首说了，并征求他对工作队的意见 。王一首说：“老同学你想到点子上了。你工作队抓的那个乡是全县最头痛的乡。因为那个乡因大跃进修水库淹没遗留问题一直没解决，经常有农民上访。你如果因地制宜把生产发展起来，农民的生活有着落了，他们还吵什么呢？帮助农民搞种养业是你所学专业的本行，是轻车熟路，你就大胆搞吧。”我说：“有老同学肯定，我信心更足了。不过想法归想法，具体实施时，还要请老同学在资金上给予适当支持。”王一首却笑笑说:“老同学，不瞒你说，县财政当前很吃紧，很难拿出专项资金往你那里投。你是州里来的，我还得请你向州政府多要点钱，帮帮我这个穷乡呢。当然上面有扶贫款下来，在分配方面我可以向你那个乡倾斜点。”有老同学王一首的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回来之后，一个扶贫开发方案基本在我腹中行成了。于是我说：“各位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扶贫路子千万条，条条都是致富道。但要想把扶贫工作真正抓落实，抓出成效，必须结合本地实际，实行产业扶贫才能永久。任何脱离实际务虚不务实的做法，我们都要摒弃。那么当地的实际是什么？通过全面调查研究，我认为就是这里的乡情民情和自然环境。乡情是农民还没有解决温饱处在贫困线以下；民情是穷则思变，有改变现状的意志；自然环境就是山地多、水面多，有丰富的可利用资源。根据这一现状，我建议工作队可重点帮助农民开发产业扶贫，即开发山地种植水果、中药材等经济作物；利用水库边沿坪地种植大棚蔬菜；利用水面，大力发展网箱养鱼，以这些产业带动农民致富。”
我的话一结束，大多数队员都表示赞同。但有的提出问题，说：“田队长你的想法是好，可是要实施开发，资金怎么来？”我说：“资金分步筹措。每个村先作好规划，是种还是养，确定后，可先挑选几户有带动作用的农户作为示范户，以劳代资。如确定那几户种柑桔，可先投劳，把山地集中连片开出来，工作队再投入适当资金，提供肥料与苗子；想养殖的农户，可与村里先划好承包可利用的水面区域，组织农户投劳，就地取材，编制棕绳或麻绳网箱，可节省一大笔购买尼纶网箱的钱。先把基础做好，然后将州政府每年给工作队的四十万元资金，按各村农户基础工作准备的好坏，分配给农户用于生产。”说到这里，我又分配给大家一个任务，就是要求每个工作队员单位出资不少于三万元。我算算就以上两笔加起来近八十万元。再向老同学王一首那里要个二三十万，凑个百万左右是不成问题的。把资金的计划向大家交了底，大家热情高涨起来，信心更足了。
为了防止开发一轰而上，走弯路，搞重复，工作队会同乡政府制定了一个全乡经济发展规划。即将全乡十六个村按水库的上游下游中游分成三大片区，处在水库上游的五个村，因水库淹地少，田地比较多，适合大力发展水果等经济作物种植；处在水库中游的六个村，因地势比较平坦，坡度较缓，适合开发种植大棚蔬菜；处在水库下游的五个村因水库淹没土地较多，水面丰富，可以大力发展水产养殖。这样既避开了群众盲目乱上，又合理分配了资源，让全乡经济开发有序进行。在工作队与乡政府的统一规划下，乡政府召开了全乡组、村、乡三级扩大会议。会上动员水库三个片区村组干部，按照乡政府的总体规划，在洲驻村工作组的帮助下，组织村民大力发展种养经济。
经过三个多月的奋战，上游片区组织村民投工投劳，开出梯土八百多亩，准备栽种良种柑桔；中游片区还创造性地以村为单位，成立了三个农业合作社，组织村民以土地入股形式，种植大棚蔬菜。这要得力于州蔬菜办蔡副主任在这个片区的鼎力帮助。已开垦出大棚蔬菜种植面积千多亩；下游片区五个村，全力开展网箱养鱼。五村统一成立了鱼业养殖股份公司，各村成立了分公司，在总公司的统一组织协调下，对各村分公司需要利用的库区水面，进行了划分。同时对编织棕绳麻绳网箱需要的材料资源进行了合理调剂，由于资源调配得当，使编织进度加快，编织了网箱五百多口。
各项基础工作做实之后，我便将工作队掌握的资金，与乡党委政府研究，根据各片区各项开发项目资金缺口，按比例全部划分到村。同时，各工作队员单位出资，限定时日已到位。我又带领乡书记与乡长专程到县政府找老同学王一首汇报，要求尽量给予资金扶持。老同学还是给了面子，在该乡向县政府的请示报告上，亲自签了意见批示，下拔了二十万元扶持资金。这些资金的陆续到位，给了全乡村民极大地鼓舞，村民开展扶贫自救的干劲更足了，各项开发便轰轰烈烈地进入实施阶段。
为了随时掌握项目开发进度，及时协调随时出现的有关问题，我和乡里的书记、乡长都分了工，各人分别重点抓一个片，我重点抓中游片。中游片的三个村，以位于三村中心位置又靠近水边的水旺村为牵头，成立了三村联合合作社，集中连片种植大棚蔬菜。合作社选举水旺村的汪支书为合作社经理。汪支书正致不惑之年，精力旺盛，干劲十足。他的老婆在乡政府当妇联主任，利用这层关系，也从乡政府那里得到不少支援。又加上蔬菜办的蔡副主任的努力，将州里蔬菜专项资金，挤出了十万元投入到蔬菜种植大棚，使这里的大棚蔬菜开发速度快，效率高，到下半年，第一批蔬菜就可收获上市了。
正当我忙于各村扶贫工作时，时至六月周末的一天，太阳高照，蓝天白云。水库岸边的小学码头，突然停靠了一艘小汽船，船上下来几个干部，共有三男两女，向小学工作队部走上来。此时，我正同工作队蔡副主任商量所在片区的蔬菜大棚与浇灌设备的安装问题，当我的秘书告诉我州里来了几个领导时，他们已走到工作队部的门口了。我一见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州里的文州长，还有我局里的仇局长，还有县长王一首。更是让我意外的是，贾睛睛却也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后面还跟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惊喜地叫了声：“文州长好！”随后与仇局打了招呼，又对王一首与贾睛睛说：“没想到在这里我们三个老同学又相聚了。”
我与蔡副主任忙搬椅子让他们坐。他们不肯坐，大家都站在办公室里说话。
文州长说：“田一心，听说你工作队扶贫开发搞得不错啊！”
我说：“谢谢州政府领导的关心与支持，还有仇局长与老同学的帮助。”
文州长说：“仇局长现在是州农委主任了。人家高升了你还不知道？”
我顿感惊讶，张着大口，不知道说什么好。仇局长有些得意地说：“田副局长，我也是刚调上去的。”说到这他瞟了我一眼，半开玩笑地说，“我当主任了，你怕我给你穿小鞋吗？”
仇主任的话旁人听上去，以为是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但我听了觉得就别有一番意味。不过，我还是沉着冷静地笑着回答：“仇主任高升了，在下表示衷心祝贺！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是不给我穿小鞋，我也倍感压力天大呀。”
文州长听我们的对话，不以为然，说：“王一心，把工作抓落实，年底看你的成果了。”说到这，就对大家说，“天有点热，我们在外走走吧。”于是大家倾巢而出。
王一首走在最后，我就悄悄问王一首：“一首，这贾睛睛怎的也来这里了？”
王一首扯了一下我的衣角，轻声说：“你这个木脑壳，你还没看出来？贾睛睛紧跟在文州长后面是干嘛的？”
我忽然清楚了，就“哦”了一声。又问：“她调上来了？”
王一首说：“文州长把她调到州文化局当科长了。”
我又问：“哪个与贾睛睛在一起的漂亮女人呢？”
王一首说：“那是仇主任的相好，听说是州国际旅行社的周经理。”
我又问：“他们真的是来看工作队的吗？怎么这么匆匆忙忙地讲几句话就走了？”
王一首说：“老同学，你的政治洞察力就是不强，到这里看你们只不过是个噱头，文州长是受新上任的仇主任约请，周末带着他们的相好来风景如画的库区游玩的。”说着，他向前看了看，继续说，“你们那个仇主任，谁不知道他的德性？你怎么搞的，为何跑到他下面去了，你玩得过他？以后你得多加提防。”
我大彻大悟地一连“哦哦”了几声。
王一首说：“这事就说到这为止了。等会你跟我随船上县，贾睛睛来了，我们老同学聚聚。同时，也陪陪文州长，他毕竟也是我们老乡领导啊。”说完，就大步赶上去与文州长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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