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

作者: 亞眠 | 来源:发表于2023-11-04 15:41 被阅读0次

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它是接着“诈死者霍不思”而来,但情节出乎亚眠所料,也出乎霍不思和秦青所料。人们无法证实我在之前所言“诈死者霍不思”那个事件的真实性,但这一回不一样了,秦青被谋杀在栗子山“六艺馆”门前的事件曾被登载在2016年12月21日《大江晨报》的头版左下角,而《疑案》杂志2017年第3期(总第199期)则详细介绍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执笔者是著名侦探狄戈,他的笔法十分专业,但也乏味。侦探的理性思维充斥字里行间。可以想象,狄戈十分苦恼,他没能破案。为了把这个故事说得有趣一些,我曾登门拜访过他。很不巧,我去的时候,狄戈已经死亡五小时。他是自杀的。我为此而喟叹。我不得不凭手头一点资料尽量还原故事的真实经过。好在我得到了亚眠、秦青的一些手稿散页,它们断续、不连贯,有些字句无法解读。对于无法解读的字句我都省去,因为放在故事里会把读者带入一片荒芜和错乱。

第二天早上,当秦青来到老师的房间时,被吓坏了。亚眠老人歪倒在床头一动不动,神情狰狞可怖,好像是死了,但又似鼻息尚存。他的取暖瓦罐的冷灰翻倒在床上,夜壶的碎片洒落一地。他的枕边放着一本打印好的小薄册子,用的是太阳纸业公司的A4纸。那是一篇小说的草稿(似尚未完稿),小说标题是《诈死者霍不思》。草稿的一角有干涸的血迹,但不知是谁的。秦青先是大声呼唤老师,继而大声呼喊老师的男侍霍不思,但隔壁房间没有回应。他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和120急救电话。等待中,他粗略地翻了翻老师的小说草稿,他的目光在一处用钢笔修改过的痕迹上略作停留,那显然不是老师的笔迹。当他看到男侍的名字霍不思时,则作沉思状。此时,他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了声响。他轻轻走过去,推开门,看见霍不思正在脱去身上的迷彩服。你这是去了哪里?为何这般装束?秦青问他。霍不思说他是去云台山打猎才回来,晨雾太大,歧路又多,他迷失了很久。霍不思语调缓慢低沉,尽显疲态,倒像是千里奔波,一夜未归。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包括老师的死活和霍不思的异常,所有的一切恐怕都得等到120和110的人来了才能搞清楚。秦青想。他回到老师的房间,翻到小说的第七页,也就是最后一页。他发现最后一个段落有被立可白涂抹过的痕迹。秦青当时的脑子里可能闪过这样一些古怪念头:这段被抹去的内容我或许是看过的,老师在文字里预设了他和霍不思命运的三种可能。现在文字被抹去了,他们的命运也将被改变。谁来重新安排他们的命运呢?他盯着那个空白处,想起小学课堂上老师经常布置的填空作业。他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把那段被立可白抹去的部分重新填满,他想给老师善终,给霍不思一个具有嘲讽意味的可笑结局。但前提是老师不能活过来,因为他若不死,这段空白毫无疑问仍将由他自己完成填补。秦青的心骤然间开始剧烈搏动。他拿起书案上的一只扑满,沉甸甸的,缓缓走向老师的床边。但他又想到:抹去这段内容的不可能是老师,而最有可能的就是隔壁的霍不思,不仅小说人物与他同名,其行为也堪称诡异。得把霍不思先干掉。秦青转身走向霍不思的房间。但他惊奇地发现,霍不思蜷曲在他的板床上。

屋子里充斥着死亡的怪异气味。秦青有点恶心。他解开腰间香囊,拿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香囊里有白芷、丁香、苍术、佩兰、艾叶、冰片、藿香、陈皮、薄荷等香料。他觉出少了一味,同时也多出一味。

警笛声由远而近,凄厉而急促。

秦青急促地回到老师的房间,他吓出一身冷汗。老师在书案前面站着,他戴着高度近视镜,佝偻着身子,他划着火柴企图点一支香烟。但他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点不着。他看着他,他们像在一个梦里相遇。

秦青,你过来。亚眠头也不抬地对秦青说,这部小说还没写完,他指着最后那处被立可白抹去字迹的空白处,我想让你来完成它。

秦青站在当地,他哆嗦着,舌头发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着他手指抓力的消散,手上的扑满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裂声像一枚榴弹的爆鸣。老师怎么知道了我的意图?他不敢问。他揉揉眼睛,发现老师又睡到了床上,他的一只腿挂在床沿,舌头微微伸出口唇,眼睛瞪视着他腰间的香囊……

警笛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似乎永远也到不了这里。

显然,秦青想到要尽快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因为警察一到,他将成为谋杀者,且百口莫辩。扑满的碎片就在脚边,硬币滚落一地。警察可以轻易从碎片上取得秦青的指纹。

秦青想起一件事。三天前,老师在讲述小说结构时,讲到谋杀(秦青一直不明白,谋杀为什么属于小说结构)。他说,其实谋杀和长生不老都是徒劳的无效之举,人根本不会在死的时候生,也不会在生的时候死。生和死不过是一个不断重复、永无终结的游戏。谋杀不会有期待的结果发生。我们看到的死亡,不是在他生的地方,而是在他死的地方。因为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里既死且生。我们所以能看到死和生的两种形态,是因为我们曾身处不同的地方。只有空间的不同,空间可以被无限分割。但时间不行,时间是一个恒量的整体,它可能是平面的,很薄,像一张纸,没有前后,没有深度。但它的存在形式又要依赖空间,它被嵌入无穷无尽的网格状空间里,但每一个被嵌入的时间都是时间本身的一小块,所以,时间的形式又是破碎的,只不过是在一个平面上百孔千疮。但它既然被嵌入空间,就会有变异的可能。那时你看到的时间和空间都是虚幻的,都不是时间和空间本身。我曾在马德里大街听见一个坐在赤身裸体的托钵僧身旁的瞎子对那些给他施舍钱币的人说,时间是一个扁平的东西,它无法往纵深延展,你们在这里给我施舍,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吃喝享福(结果瞎子被托钵僧的锁链砸破脑袋。因为他所持观念和托钵僧不同)。根据那个瞎子的说法,我们只有当下这一刻的时间是真实的,未来只是当下的展望,而过去不过是当下的回忆。但空间是无限的,它被网格成无穷,每一个空间里可能都有一个你我。这世界上至少有两个你我,或者永远有两个你我。我们在这里休息时,另一个地方的我们却清醒而劳作或计算。有时两个我们会狭路相逢,这就是梦,因为我们不小心突破了我们固有的网格边际,在这里或者是那里碰面,而不是在这时或那时碰面。亚眠继续说,我这样说你可能还是不太懂,或是更糊涂了,因为我也不太懂,我曾为此而疯狂,因为误喝消毒水才恢复理智。你只需记住,假使哪一天我被人谋杀了,你在这里看不到我了,或者看到我的尸体,那你就去栗子山六艺馆,我一定在那里讲授小说的结构之谋杀篇。为什么?因为谋杀永远不会完结,谋杀其实更是人生的结构,我最喜欢讲述有关谋杀的小说。因为谋杀正是我们的生命在无可挽回的衰退中所进行的不断重复的回忆。

秦青胆怯,腼腆,他并不机灵,但执着。执着于小说的技艺。为了得到老师的全部技艺,他可以在必要时杀死老师。但他对老师的崇敬和爱戴也是真实的。他喜欢老师描写寒冷的句子:夜寒犹如一块巨大的你不知道是镜子的透明的镜子,你看不到它,它的密度对你的皮肉形成针刺和鞭笞的疼痛。然而蜡梅的浓香轻易穿透了夜寒的镜子,当哥舒翰闻到第一缕梅香时,他就知道,那个刺客已经近在咫尺。但他没有动,他站在那里,像是在思索一个问题。那是什么问题呢?

秦青经常在想:这些句子为什么不是我写的呢?为什么被老师写去了?老亚眠,老混账。

有一次,秦青向亚眠问起哥舒翰如何应对刺客的事,亚眠说,哥舒翰在想他在另一个地方的事,他在另一个地方和一群人在一起,他坐在中间,被一群人围着,他们谈笑风生,喝着茶和咖啡,其乐融融。哥舒翰为什么要这样想?因为他知道他的命已经被暗处的刺客完全掌握,在这里,在能闻到蜡梅浓香的夜寒之中,他唯有一死。他必须把另一个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那里没有危险,安逸而舒适。所以他就想他在和一群人共同享乐,而且被包围着亦即是被保卫着,万无一失。他闭上眼睛。枪声响了,只响了一声。无数金黄的梅花花瓣被震落。

栗子山六艺馆?秦青只听老师提到过一次这个地方,却不知它在哪里。他拿出手机从高德地图中搜索栗子山六艺馆,果然有这么个地方,距离56.6公里,需要时间1.23小时。秦青匆匆驾车驶往栗子山。他在出门的时候把老师的小说手稿揣入怀中。他把车停在山下一处坑洼不平的停车场,到处是开始腐烂的褐色落叶。秦青感到一阵凄凉。但他没有时间感喟,一路小跑,拾阶而上。他在山半腰看到一座白色的球形建筑,窗户像人的眼睛在眨。一块浸染过桐油的指示木牌写着“六艺馆”,箭头指向那座白色球形建筑。秦青急匆匆跑过去推开门,他惊呆了,老师正在里面讲授小说的结构之谋杀篇。男侍霍不思在给他沏茶。至于老师唯一的学生——我——秦青正在聚精会神听老师讲课。听得好累,我真想放弃。秦青感知了那个听课的我在内心的自语。秦青充满惊惧,正是做梦的时候才有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惊惧。

秦青站在那里,老师朝他笑了一下。这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从身后的栗子山森林里传来,它刺破晴空,发出凄厉的尖啸。还没等秦青转身,那声音骤然间嵌没于他的后脑。他感到一阵冰凉,那是一粒狙击步枪的子弹。他仿佛看到身后有一支枪,枪管还在冒着青烟,持枪的人正在拆卸那支枪。他先是卸下消声器,然后是枪管,弹夹,枪托……他低着头,像极了一个人。秦青此时异常清醒,嵌入脑子里的冰开始融化。他企图摘下腰间的香囊置于鼻息,但他倒了下去,往后倒下,姿势就像是自己躺在那里。那一刻,他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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