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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代船:那年修铁路,娃子在家病死了

肖代船:那年修铁路,娃子在家病死了

作者: 若即汲汲 | 来源:发表于2018-03-01 22:00 被阅读0次

    我原先跟她就谈不拢,娃子一死,还有什么?她也吵,我也吵,就离了婚。屋里剩下两个老人家,还有个傻瓜姑娘。那时候离婚蛮少见,人家说我克妻、克子,没人跟我介绍了。

    文 | 普玄等著

    -01-

    我给国家搞了三十年的大型工程   

    我祖上都是农民,住着土巴屋,睡着土砌的床。8岁启蒙读书,上私塾,没钱,读得断断续续的。后来屋里缺劳力,不读了。

    1953年,我19岁。那时候大家都出工,我也一样,出门修车水沟水库。以后又做过琵琶咀水库、吴山水库、花卢沟水库、黑屋湾水库,还到襄樊、谷城、丹江口做水库。那时候轮着做,做半个月,回来,种地,抢工分。好了,又轮,再去。一直到1979年、1980年,才没轮了。大点的水库都做过了,就是矿上我没去。我还修过汉丹铁路,儿子开华,就是修铁路的时候没有的。

    光车水沟水库,我就做了两巡。

    十九岁第一次去,挖放水沟,我当计工员。日里跟他们一路出工。那油、米随你吃。我的锹好些,光铲那个窝头,要铲得光溜。他们挖呀、挑呀,天天那个样,做了20天左右。那时候工地上抽水的车,只一台,烧柴油。抽水机坏了,就架水车来抽。水抽到沟里,好淘沙。

    隔了十几年,车水沟冲翻,堤打坏了,我又去做了一巡。码石头,也炸沟中间的石头。要码整齐,码在车水沟的脚下,怕把河堤冲歪了。你码的方数完成了,就休息。这回时间短些,一个多星期。

    还有黑屋湾水库,我也做了两巡。

    1957年做第一次。全县统一做堤,有蛮大的轧土机,都是磙子,杵着这么长这么粗的铁桩。从上面轧一趟,泥巴就轧烂了。再用石头磙,八个人一起。那土,从唐河脚下拖过来的,用雨布盖着。正当中用水泥淋一米宽,两面都是倒的土。用磙子轧,用硪打,再用大杵头机轧。我们在外面做工,数那个堤做的好。

    1973年,我在黑屋湾,又做了一年多。黑屋湾的溢洪道在西边一个山垭子里,小了,怕涨水,把库堤冲倒。只得再挖,弄水泥淋,做提水道。大队没有干部在那儿,我是会计,就留那儿,验收炮。我领炮药,领导火线,管放炮,又管出工。一个劳动日,十个工分,只两、三角钱。扣了春上的口粮,下秋的口粮,还有在生产队支的,剩下的才能拿。人多的家,一年才进得一百块钱。我只刚刚够本。

    回来了,又要出工,去做琵琶嘴水库。那修堤的人多得没数,全县的人都在那儿。

    然后做吴山水库。我主要挖土,还有打硪的,钳土的。我有个大表叔,中午吃饭,还给馍馍我吃,黑了,我们下班,喊他上班,他一觉睡死了,脑出血吧。吴山,我换了五、六次都不止。第二回去淘沙,脚皮都淘破了,河里的沙磨脚呀。第三回挖土,后面就不记得了。

    我还做了花卢沟水库。换了两、三次,也是挖石头,送石头。那时候不够吃,做活儿的人,一天只补一分钱,吃盐都不够。我总是装七、八斤酸白菜,整点酸腊菜,再带一小坛儿臭豆腐去。

    后来又在襄樊做,钱多一点,一个月补十七块钱。把餐一加,节省点,能落下十块钱。丹江那里更强了,一个月几十块钱。最后去的谷城,屋里老人家死了,留下个傻瓜姑娘,别人攀着我,非要我去。简直没办法,姑娘做的工分保不住她。

    -02-

    儿子得的是个小病,拖死了 

    我娶过两个老婆。

    1950年土改,我第一次结婚,跟同村的陈道凤。她齁,结婚几个月就死了,没添儿女。54年又说婚,安南山的,姓靳,小我两岁,属鼠。55年添了一个男孩,57年又添了个姑娘,我儿女双全,心里蛮高兴。姓靳的人不能干,屋里屋外都不行。她不会收拾,像我们男的衣服,不怎么洗。做工分也不行,按女的比例,人家做八分,她只做五、六分。那时候跟她闹的意见很多,我存在心里,为了娃子着想。我问过儿子,我说,开华,你喜欢不喜欢你妈?他说喜欢。我就忍着。

    我现在眼睛一闭,就想起儿子开华,要是不出工修铁路,他不得死。

    1958年,我在大队当会计。我文化有点缺,搞不来。九爹在环潭、唐镇那边放大炮,是个头头儿。我就写信。他说,想来就来嘛,抵队里的工。我就来了。

    我到了龙沟,离唐镇一、两里路,在那儿的黑龙口放炮。那属于铁路上的。放的都是小炮,炸青石,十来个人。那时候修铁路,都是分散,一段一段地修。我们坐帆布小包车去的,在华宝山啊,万福店啊,到处参观。

    后来又到随州油枕木。火车路刚刚修好,路基还没有铺规,沙到处散着。去了就是油呀油。从淅河石岗,油到随应桥,油到唐镇街上去了。分两班,三十多个人,搞六个钟头。人家都把我们当开车的师傅,蛮羡慕我们。那时候汽车师傅很宝贵。

    我们油两道。这边搁个桶,支着大锅,高温火烧,烧沥青,你不烧到高温,冷了,就刷不上。那一边还有一桶,是福尔马林、硫酸锌这些家伙,是给枕木防腐的。枕木分一类枕、二类枕和三类枕。一类枕是用梨树、棕树做的,四四方方的,砍好了拖过来,有专门的木匠加工。二类枕、三类枕就差点。我蛮聪明。别人两个人搭钩子,我一个人。他们两人刷,你刷他不刷,容易把枕木挠斜了。我一个人,站正中间,旁边两个人,一刷子递过来,一刷子递过去。拎油,送油,蛮快。这头是钩,那头是款,你站到上面,恰恰好。油好了,换个边,再油。我们穿着公家发的黄布衣服和手套,用不到三天,就脏了。枕木脏死,那里头有防白蚂蚁的东西,好大的气味,简直把人薰垮。我们那么好的小伙儿,身体都不中了。它比现在的油漆气味大些。

    我们还抬钢轨。他临时需要几个人,把我们喊过去。铁路局有老师傅,这边站十个人,那边站十个人,一起抬。

    住的话,在民房里。谢家寨那一趟儿,我老跟老汪搭班。我有烟,老汪好吸烟。我跟民房的主人说,同志,我们油枕木,在你这里打扰一下。那时候村里都开过会了。主人就说,我这屋就这么宽,你看能不能住下?有的屋住不下,挨着鸡笼睡,挤到猪栏旁边睡,什么我们都睡过。

    在两水沟,就住在仓库旁边的小屋儿里。如果找不到民房,把枕木一码,选一类枕,跟砌墙一样,排好,竖好,面上再钉牛毛毡。一个棚子能住三、四个人,大家散着住,遇到哪儿住哪儿。就是到随州来了,也是这样。那时候没起屋,路没有修好,地下都是挖的坑。

    搞了一年,枕木油好了,组上又派我,带几个人清枕木。夏家塆呀,徐家河呀,环潭这一趟,都清好了。又倒炉管,最后的七、八里,就是牛家塆,我们又油枕木和倒炉管。

    我的开华是1961年死了。那时候生活蛮差,过年了,我想等上面分两斤黑糖,带回去给娃子们吃。等了好久,没等到。我记得出门的时候娃子在咳,就想,止咳糖浆不是甜的嘛,糖没搞到,就买糖浆。好,初一回家,娃子正在掉气,身上还是热乎的。我还是误撞回来的。我问原因,娃子妈说是出天花还是什么鬼。我说,怎么不跟我说呢。她说,没得多大的事,治一下就好了。我妈信迷信,娃子脑壳疼,这样治那样治,就是不去医院瞧病。我说,你怎么不管呢?你到随州来找我啊。她说,没有钱。我说,你要饭也要到随州来吱个声啊。我的爸爸妈妈,总想我在外面搞好点,怕耽误我,总跟她说,不要紧,信一下迷信,送一下,瞧一下,就好了。娃子拖狠了,拖死的。病了半年哪,她都不托个信,要是我在屋里,娃子不得丢。

    我原先跟她就谈不拢,娃子一死,还有什么?她也吵,我也吵,就离了婚。屋里剩下两个老人家,还有个傻瓜姑娘。那时候离婚蛮少见,人家说我克妻、克子,没人跟我介绍了。

    铁路上有个左科长,他说莫怄气,你年纪轻,好好儿地搞,我把你们这些好点儿的小伙儿,留在这儿,当铁路工人。那时候王县长管粮食供应。左科长就跟王县长说,叫王县长活动下,把计划拨到铁路局里来。我听到王县长说,老左呀,这不属于我们管,我们的责任,是把铁路修通,计划,归铁路局管。我听到了,觉得不对,等不住了,我要回去。

    我家里的老人那时候不能劳动,屋里老的老,小的小,都在饿肚子。我思想开了小差,就要回去。他们不准,说,你是路上来的,要交到你们路上。他要是交到肖店,也好,他交到淅河。我是安居肖店人,交到淅河,那怎么搞?我就偷着跑。我的守益叔,他在粮食局,我躲到守益叔那儿去了。他们寻不到,我搭车回去,把被子、箱子偷偷挑回去了。  

    -03-

    吵了上十年我才进福利院

    离了婚,负担就大了。1962年、1963年,我糟糕了,日里在队里搞生产,晚上,趟北风干活,才能把生活维持着。

    1977、1978年,我在茶庵做大转塆工程。四月份,去出工。我妈喊我,代船啊,我刚才差点死了,上气接不住下气。我说,那里不有水嘛。她老是咳,活儿多,累狠了,我要她喝水润下嗓子。第二天,在工地上,队里人带信,说我妈死了,我硬是不相信,丢了铁锹朝屋里跑。

    我的姑娘,越长大,毛病越大。走路不稳,老是摔跤,后来得了羊角风。有一年到我妹妹家去,路上,她遇到外症,不晓得遇到了什么鬼?瞎说,胡说,不正常。她蛮大了才嫁到车岗三大队,添了个外孙。外孙1980年的。女婿能吃苦,这也做,那也做,养着我的姑娘,一直养到外孙接媳妇了,姑娘才死。

    好,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1983年,田地到户,我分了接近五亩多田。一个人过活,蛮赶忙,没得换手的人哪。喂了三头猪子,十只鸡子。队上分的有牛,有农具。我早上五点多起床,去瞄一下田里,把菜寻好,择好,洗,弄饭还要算时间。烧的土灶,慢。煮饭、蒸饭的时候,去喂猪子。煮好了,饭捞了,再去喂猪子,猪子喂好了,才去吃饭。吃完饭要插秧,中午回来,一点左右,屋里冷火秋烟的,自己把火烧好,饭才吃得到嘴。下午在田里搞,还要放牛,忙完了,晚上七点多才回来烧火吃饭。

    吃了饭,就松散点,再去田里,挑七、八担草头,把下午没挑完的挑完。一个人,没得帮手,什么都靠自己,简直没有时间打麻将、聊天、玩,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天天劳动,也没搞到几个钱。

    有一年,我杀了三头猪,碰到一个老伙计,守葵,他有工作,在襄城机械厂,一个月九十块钱,收入算高的。他说我强些,要我待客。我说,那我怎么没攒到钱呢?他问我,猪子一只杀了多少斤?我说,一百五、六十斤。鸡子喂了多少只?十五个。春上打一、两千斤麦子,下秋打二千六、七百斤谷,拣的有棉花。他跟我算,一年搞的钱,跟他差不多。

    那怎么差不多呢?我是毛收入,他是净收入。我猪子卖不出去,腌在缸里,墙上挂好多沉肉,吃不完。我要买肥料,买种子,买农药,交三提五统农业税。土地费那个时候高啊,越种越穷。

    到了1994、1995年,光天干,我饿肚子了,想出队上的工,他们嫌年纪大了,不要。我就吵,要加入五保。队里不同意,他们说,得他们自己摊钱。

    1997、1998年,我把土地减少了,才两、三亩。我就说,土地税恰好八百块钱,我不交,把这钱,当五保补助。当时五保补助是800块钱。就这样欠着,欠了两年。队里换了个领导,他也卡着,不批。他说你年轻不交土地费,老了要五保,没有这个道理。我说书记,多大叫年轻?我翻六十岁的坎儿好多年了,你不跟我五保,我就不交。

    我那时候想,种点田,不交土地税,够得住800块钱就算了。好个鬼,牛死了,种不动了。我又吵五保。吵了好几年,2002年,民政局有个姓李的,跟我打电话,他说现在国家抚养了,不要小队负担。生产队才答应,才把五保吵到手,是散养的五保。

    在家过了一年,听说有老人集中在贩上福利院养,我去找,他们不同意。我有个心病,怕死了没人管,去了贩上,就不愁了。我到处打听,找熟分人。院长问我,会不会喂猪子?我说喂的好得很。结果来了福利院,又没要我喂。

    我在贩上福利院呆了两年,2006年转到安居福利院,它刚刚成立,条件好些,我蛮高兴,编了一首顺口溜,他们说,还骚押韵。

    “吃的是新鲜菜,每个星期五聚餐,

    一天三次新鲜饭,又有稀的又有干,

    住的是楼房,穿的是新衣裳,

    两床被子,大衣、袄子还不算。

    病了送到卫生院,派一个人照管和送饭,医疗吃药不要钱。

    要是死了也不怕,侄儿和侄女拉回去办,补贴八百块。

    没得侄儿和侄女,福利院出一千六百三。

    剃头不要钱,卫生纸、洗衣粉不要钱,

    有人抹牌,有人陪到去荡路,生活过得蜜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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