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是傻瓜，你说我是傻瓜，你怨我从不曾说过爱你，可以你走后我的心从此荒芜……

傻瓜

和大伟相识在张小雨和吴刚的婚礼上。

我既是张小雨与吴刚的感情见证人，又是伴娘团的主要负责人，穿梭于新人、宾客之间，十公分的高跟鞋让人苦不堪言。新人行完礼，工作也算基本结束，瞅着个空自己跑出来，一手提着礼服裙，一手扶着花柱，不顾形象的脱掉一只高跟鞋，呲牙咧嘴的甩着脚。

人点背起来喝凉水都碜牙，靠边站着也能被上菜服务生撞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见一盘红红绿绿的菜一点没浪费，全浇在白色的礼服裙上。我看着满身的菜，眼泪成井喷状，正当准备撒开欢大哭一场的时候，一个男人捡过甩了老远的鞋，拖我站起来。

他低头说，那么大的人还哭，快别哭了。要不，先把送你回家？

我撇撇嘴只能说，好。在人生中狼狈不堪的时候，见到了他。一路上我只是哭，遇到转弯的时候手指指，他也不问，任由我抽了半包纸巾。

第二天，接到陌生电话问我情况，我充满警惕的问，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是吴刚的同事大伟，电话是给吴刚要的。看你昨天那么伤心，只想问问你有没有事？

我突然想起个歇后语形容自己，狗咬吕洞宾。没事没事，昨天太谢谢你，下周有空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我下周要出去看病，等回来我请你。

不，不，还是我请你吧。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哪曾想过要真请。

但是他当真了，回来就请我吃饭，整得我万分不好意思，像他这么实在、实诚的人真是不好找。

吃饭时，两个陌生人有些冷场。我没话找话的问，陪谁去看病？

他说，自己。

我又问，严重吗？

他说，严重。

我抬起头，看着那么年轻的脸，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不会有事的。

他笑了笑，不用安慰我，生死有命。

我不敢看他的笑脸，低着头猛搅番茄汤，我还在为爱为恨不能自拔，他却面对生死也坦然。

他问，那天你为什么哭？

我说，不为什么，被人撞成那样还能笑吗？

他摇摇头，你是不愿讲，多吃点，太瘦了。

第三次见到他是春天里，朋友组织一起去爬山，见到彼此都很吃惊，感叹这个世界太少，到处都是熟人，原来我们从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只是他大我两届。

他喜欢摄影，装备都老专业了，看到好的景色我就拖着他照两张，然后甜索索的问，怎么样，怎么样，闭眼了吗？嘴歪吗？腿直吗？

他仔细看完，打着手势说，完美。

爬山回来，他把每张照片都修得很漂亮，发到我的邮箱里，我和他也慢慢熟络起来。他经常会问最近怎么样？我说挺好的，然后问他怎么样，问吴刚怎么样。

他晒出小学、初中、高中的毕业照，我也晒出毕业照。他问，你和吴刚是高中同学？

我说，不光是高中同学，小学、初中都是，只是有时不一个班。不光是和吴刚，他老婆张小雨也是。

真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没什么好讲的，张小雨是我搬家后认识的第一个小伙伴，吴刚是认识的第二个小伙伴，虽然那年我只有十一岁，但也觉得吴刚是个很好的男孩，每次我们三个一起走，走着走着我就跟丢了，自己孤零零的甩着书包回家，你知道我有多受伤？

他笑着说真傻，那么孤单可怜怎么找我？我陪你一起上学，放学，写作业。

谁知你在哪？你知道吗，我从没对人讲，即便小雨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是羡慕甚至妒忌张小雨，为什么她比我先认识吴刚，为什么她就可以拥有青梅竹马的爱情？

他说，不用羡慕别人，别人也正羡慕着你，你那么漂亮温柔，不知多少人喜欢，只能说和吴刚无缘。

切，开玩笑也要有谱。你这么会说话，才不知惹了多少风流债。

他说，哪有多少，只有一个交往很长时间的女友，后来她去德国读书，就分开了，再没有什么好交代。

也是同学？

他说，对，从大学到研究生毕业。

我仰天长啸，我究竟差到什么地步？竟然没有个同学男友？

他笑，估计他们是有眼无珠，但是我绝对不信你上学时没男友。

我也笑，笑得眼泪流下来，真的没有。

都是单身无聊，周末不是他叫我一起骑车到海边，就是我叫他看电影，然后再美美吃一顿，好歹两个人有个伴，不至于太孤单。他对所有夹馅的东西都情有独钟，我对各式料理宠爱有加，所以有时一顿饭花费几百，有时也能花费几块。

他再次去北京复诊的时候，告诉我因为有了牵挂，这次特别害怕。我说，别怕，不会有事，回来给你个故事。其实我也害怕，担惊受怕挨过三天，才探试性的发信息问怎样。他回了个笑脸，想回来就见到你，想听你讲故事。我欣然同意。

我和他一起吃晚饭，看了《滚蛋吧，肿瘤君》，我哭的稀里哗啦，他搂过我的肩，轻轻拍着。我一脸严肃的告诉他，你要坚强，病痛并不可怕，我们虽然不可以改变生命的长度，但是可以……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完全不顾扭曲的脸，铃铛大的眼。

夜里，我履行约定给他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不曾对别人讲过的故事。

十一岁那年，我家搬到花园小区8号楼，和张小雨同校不同班，她笑嘻嘻的说，以后我们一起走，我欣然同意。可是第二天，我才明白我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还有吴刚。吴刚是个很好男孩，他会帮我们拿书包，会帮我们借作业，会给我们带早饭，会带我们出去玩，反正什么都会。

后来初中、高中，我们都在一个学校。除了吴刚，我不理任何男生，可吴刚和小雨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把我甩开单独活动，我还傻乎乎的和吴刚报了一个大学，以为和他在一起就有机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临上大学前他俩就公布恋情，得到家人的祝福。大学里，吴刚还是很细心的照顾我，可是我一点不喜欢，晚上一个人偷偷哭。为什么吴刚选小雨不选我？是我丑，还是笨，怎么就不选我？

他说，不，你很好，哪里都好，没有选择你是他的损失。你，现在放下了吗？

我说，嗯，放下了。

我和他又回到以前吃喝玩乐的状态，很多事我不说，他不问，我不问，他却说。

他给我讲他的女友，一个聪明美丽又理智的女孩，哪怕五年的感情，也没留住一心要出国的她。他讲时那么平静，那么风轻云淡，好似与他无关。

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他笑着拉过我的手，傻瓜，我放不下的不是她。

张小雨怀孕了，吴刚请我们在海鲜楼猛吃一顿。我很高兴的喝了两瓶红酒，还意犹未尽的要继续，却被他生拉硬拽的拖上车。我在车里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满眼是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用力抱紧我，别哭，别哭，你是个好女孩，一定有自己的幸福。

其实，我不配，我不是个好女孩。我不甘心和吴刚只做朋友，我哪比张小雨差，我要把吴刚抢过来。你知道吗，我开始注意打扮，穿上裙子高跟鞋，描眉画眼，开始有事没事出现在他面前，开始参加各种活动吸引吴刚的注意。在大学最后一年，拉手亲吻到上床，可吴刚还是选择张小雨。

他问，这事小雨知道吗？

不知道，吴刚不敢告诉小雨，我没脸告诉小雨。都是我贱我傻，可是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他说，在我心里你是好女孩，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我还是哭，可是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吴刚。

他拉着我的手，没事，我能等，等到你喜欢我。

他确实很好，细心又体贴，我再怎么闹他都不恼，像大哥哥一样包容宠溺。他特意在海边租了一间小公寓，简单却很温馨，每次做了美食，都约我品尝。他会记得每个特殊的日子，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会一起庆祝每个节日。

他说，遇到你是我这十年里最幸运的事，求你一直陪着我。

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说尽量。我不知从何时不再思念吴刚，整天被他缠着干这干那，整个脑袋被他填得满满的。

他突然晕倒在公司，当我得知消息去看他时，他已经醒了，眉眼间是无尽的悲伤。

可不可以不悲伤？我在心里默默的问。他低垂的眼角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他的声音比平时也略显沙哑，他推说着没胃口不想吃东西，拿起筷子复又放下。我拉拉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他的眼泪哗哗流下来，滴在我的手上。

我第一次留在公寓陪他，他像孩子一样抱着我入睡，一次次哭醒。我说别哭，没什么。

他说，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

第二天他父母陪同去北京，我每天一个电话询问病情，他总是说还好还好。一个星期后，再次见到他差点认不出，整个人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我的眼泪在眼圈打转，他却拉拉我的胳膊说还好还好。

除了上班时间，整天陪他待在公寓。他总说自己现在像个犯人，连私人的空间都没有。他总说，要能永远这样多好。他总说，求你陪着我一直到老。我沉默不语。

她的出现让我措手不及，她确实是美丽强势，她说话时面带礼貌的微笑，我听得手脚冰凉还偏偏不能反驳。她说，大伟的病国内治不了，可他非不跟我去德国。我知道，他是生我的气，气当年丢下他自己去德国，这么多年一直单身等着我，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忘不了他。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劝劝他跟我走。

夜里，我搂着他，轻轻的问，为什么不去德国？

他说，我只想留在这，这里有我爱的人。

我说，可是你爱的人并不爱你，去吧。

他轻声哭，你能等我治好病吗？

我说，不能，我还是忘不了吴刚，你死心吧。

他哭着说我傻。

我笑着说他傻，给自己一条生路吧。

他终是去了德国，临走前还自私的问，能等我治好病回来吗？

我说，本姑娘二十九了，等不起。趁现在还有人要，尽快把自己嫁出去，你就别惦记我了，安心守着你的初恋女友吧。

我又傻了，有什么权利求你，幸好你不爱我，祝你幸福。他转身拖着行李离开，步履蹒跚却不再回头。

我的心随着之荒芜，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希望能记住这最后的背影，整个世界变成慢动作，当他消失在远方，我听到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彻骨的痛已麻木到没有知觉。

我病了，整个人都不好，索性请了年假关掉手机，搬进他的公寓。我病的很严重，经常分不清自己是谁，穿上他的睡衣拖鞋，用他的碗筷吃饭，睡他的床盖他的被子，然后学着他的语气说傻瓜。

我头晕又恶心，闻不得任何香味，吃完饭就干呕，难道是怀孕？一定是怀孕了，我要留着这个孩子，和孩子一起等他回来。可是为什么验孕棒上只有一条杠？

医生说，恶心干呕可能是肠胃的问题，回去按时吃饭，戒生冷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