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

作者: 周美言 | 来源:发表于2020-06-08 01:53 被阅读0次

    豆花,是我家乡川渝地区最家常,也是最为大众喜爱的一道菜。

    (图片来自网络)

    街边常见“豆花饭馆”。这样的小餐馆,往往是在大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锅里是一块块做好的清水豆花,价格是极便宜的,即使到现在也还是几块钱一碗,米饭往往还免费。雪白的豆花用粗瓷碗盛了,配上红红艳艳刺激味蕾的辣椒蘸水(蘸水,就是调料的意思,并不真是水,类似于辣椒酱。也有用青椒蘸水的),还没用筷子夹到嘴里,口水先出来了。

    豆花是纯素的,所以这样的餐馆往往也为想补充荤腥的食客准备了另一种川渝美食——烧白。烧白和广东美食梅菜扣肉类似,但常以宜宾芽菜打底,用五花肉烤过皮后蒸,芽菜吸收了猪肉油脂变得无比鲜美,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也添加了清香,搭配一碗清欢之味的豆花,于口腔脏腑的抚慰,不输豪门珍馐。

    (图片来自网络)

    上学的时候,学校附近就有一家这样专卖豆花和烧白的小店。老板和主厨是一个黑黑瘦瘦的老汉,唯一的服务员是老汉的亲闺女,女孩颇清秀,衣衫朴素,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身后。眼波流转,清亮如豆花锅里的胆水。一些男生偷偷给这姑娘起了 “豆花西施” 的绰号。这称号听说无意中传到老汉耳朵里,不知是否因了这原故,没多久这店里的服务员就换成一胖乎乎的大婶了(也许是西施她妈?)。路过时看不到那大辫子的身影连我都觉得心生遗憾,估计更别说那些小伙子们了。

    除了这样街边小店,还有挑着担子游街串巷叫卖的。我家附近常听见“打豆花,豆腐脑儿!”的叫卖声(打,四川话里就是“买”的意思,比如“去食堂打饭“)。

    “打豆花”,第一个“打”字用舌尖从上牙膛轻轻弹到下齿龈,“豆”字在口腔里婉转扭动一下,然后把带儿化音的“花儿”从嗓子眼儿里运足了气推出来,细细高高,一下让人理解了课文《老残游记》中“那声音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不禁暗暗叫绝。”是怎样一种体验。

    这高音的主人是一位装束举止清爽利索的中年女性,她的担子两头各有一个不锈钢的小桶,一桶是豆花,另一桶是豆腐脑。豆腐脑算是baby版的豆花,自传说淮南王在炼丹过程中无意间促成石膏和豆汁的奇妙反应之后,中国人算是把这件事研究到了极致。以致江湖诞生了关于做豆腐怎么都不会赔的笑话——“做豆腐最保险了!做硬了是豆干,做稀了是豆腐脑,做薄了是豆腐皮,做没了是豆浆,万一卖不出去放臭了,还是臭豆腐!”

    听到这样清脆的叫卖声,我常常跑到厨房拿出搪瓷碗,摸了零钱就跑出去打豆腐脑。卖豆腐脑的女人接过碗,麻利地打开盖子,用长勺舀出颤颤巍巍的豆腐脑,再飞快地往碗里加上酱油、蒜水、辣椒油、炸酥黄豆、芽菜末、榨菜丁、芝麻、香油和葱花……捧着碗往回走,这些丰富的“浇头”们,就在乳白细滑的豆腐脑上晃呀晃呀,直到最后晃到我的肚皮里。

    虽然买豆花极方便,但自家也会做,用我妈的原话就是“让你吃个够“。家中做豆花的记忆最早起于外婆家。闭上眼睛,外婆家那川南小镇上黑瓦屋顶的小楼就浮现在脑海里,这老房子曾经无数次在我的梦中出现,虽然如今它早已在岁月中化为乌有,片瓦无存。

    四川民居(图片来自网络)

    做豆花的日子,也是全家人齐上阵的日子。妈妈将泡好的豆子端出来,一勺一勺往大石磨的磨眼里添,舅舅负责推磨(大石磨的推臂是一根粗大的实木,连着从房梁上垂下来的麻绳),外婆在灶眼生火,我和表哥表姐们则守在一旁,眼巴巴地盼着在豆花做好之前讨一碗甜豆浆喝。

    图片来自网络(这张图上的这位系着围裙的老者非常像我外公)

    外婆家的厨房很大(也许是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因为采光不好又舍不得照明,所以总是黑乎乎的。屋顶的玻璃明瓦将天光投在室内,有太阳的天气里就会在房间里形成几道光柱,当豆浆的蒸汽在房间里氤氲开来,就会在光柱里游移,童年的我总感觉像是有衣袂飘飘的仙女在跳舞。跳舞的仙女有时候也会跑到炉火里,柴火的火焰变化跳跃,那是另一种热烈的舞姿。

    图片来自网络

    记得有一次家里做豆花,我那时年龄很小,却非要逞能请缨将刚磨好的豆浆端到灶台,盆子太大看不到眼前的路,走到一半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雪白的豆浆在黑色的地面哗啦啦铺洒开,如奔腾的雪浪……

    盐都自贡附近有一个美丽的小县城,富顺。那里的人们常常用一碗豆花饭作为早餐,印象深刻的是,在那里的餐馆吃豆花饭,还会有挎着竹篮子的老奶奶沿街叫卖一种叶子(好像叫鱼香叶?),这种叶子撕碎了放在豆花蘸水里,会增加一种奇异的清香,我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吃过,滋味至今难忘。

    身在距离家乡数千公里之外的帝都,要吃到地道的豆花并不容易,许多餐馆里只是用内酯豆腐代替,或者是豆腐脑。几年前,双榆树西里10号(靠近双榆树公园)开了一家叫“粮薪筵”的川菜馆,这里的豆花颇为地道,于是就成了我一解思乡之苦的好去处。一碗豆花,一盘螺丝椒小炒肉,是起步标配。

    前段时间因为疫情缘故,一直无法外出就餐,于是上网买了制作豆花的胆巴(就是盐卤),自己试着做了两次,还算成功。

    头一天把黄豆泡好,用破壁机打磨,过滤豆渣后入锅烧开,过几分钟关火。胆巴片用凉水化开,用勺子盛了,以画圆圈的方式一点点融入豆浆,直到豆浆开始凝固成型,絮状的蛋白质开始和清水分开(有一种天地初开,乾坤初始的奇妙)......

    等豆花慢慢沉淀之后要用簸箕压成型,我是按照记忆中妈妈的方法,用四个大碗(或盘子)从四边把豆花压在一起。

    配上辣椒蘸水,就可以大快朵颐了。(也可以网购富顺辣椒蘸水,这种辣酱曾是我读书年代的挚爱,宿舍里个个身材苗条的小姑娘们,有了辣酱,二两一个的大馒头一人两个不在话下)

    上上周和一位祖籍江苏的姐姐聊天,和我一样,她在京城也已客居二十余载。说到家乡,她用软软的音调无限深情地向我描述记忆中春天的那一盏碧螺春,秋天的那一盘大闸蟹,精致的苏点,满城的桂花香……末了,她安静了几秒钟,说“老了以后还是要回去的,胃口上总还是在那里踏实。”

    唉,这些被乡土滋味“套牢”的游子,莼鲈之思,千年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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