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南京特别的冷,在逃难的时候,大哥被抓走了,二姐带着我没命的跑,后来实在撑不住,求助到了南城外的花神庵。主持师太把我们和其他几个逃难的女子安排在厢房里。
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连热水都没有喝过,但是心里怕,跑得急,竟然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此时此刻有片瓦遮头了,寒冷和饥饿一股脑的袭来,我和姐姐还有其他七名女子抱团取暖。
是夜,主持师太带了些热水和米粥过来,大家吃喝了一点,才算缓过来。师太是个很面善的老人,但是此刻她满面愁容。她问我们什么打算,几个年级大一点的姐姐准备天明就走,继续往西南跑。我看着二姐,心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二姐高挑的身材,瘦削却坚强,戴着眼镜,显得很冷静。爹爹的败家,让二姐的眼睛里过早的投射出坚毅和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她此刻没有说话,面色沉重,我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太累了,肚子里又有了吃食,我很快睡了过去,一早便被嘈杂声吵醒。
紧接着,花神庵里的二师傅慌慌忙忙的跑来,她抓起一个姑娘就开始剃度,边剃边说:“不得命了,日本鬼子要冲进来了,大师傅说,给你们赶快剃头发,装成尼姑。他们说日本人也信菩萨,他们不做兴作践尼姑。”
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女孩子有吓得抖的,晕过去的,嚎啕大哭的。破城之后,这帮禽兽的所作所为,都有目共睹,被抓住就完了。
侉子姑娘说:“要真不行了,二师傅你成全我,一刀抹死,也不能给小日本糟蹋。”
二师傅也不理她,就是飞快的剃着每个人的头发。二姐头发剃了一半的时候,一队鬼子冲了进来,主持师太也随后跟了进来。
鬼子叽里咕噜的说着鬼子话,然后几个士兵就开始往外拽我们。这时候主持师太栏在前面道:“佛祖面前,不能造孽啊。”她边说边指佛像,又道:“不能啊,不能啊,他们都是我佛家弟子,你们不能做对佛祖菩萨大不敬的事情啊。”
此时此刻在场的师傅们也都诵念起了经文,我偷偷的瞄着那个鬼子,他叽里咕噜说了很多,然后双手合十,拍了两下,又虔诚的在佛祖面前拜了拜,竟然放了我们,走了。
那是我今生最难忘的一段经历之一,那年我8岁,姐姐14。
姐姐之后在花神庵出了家,法号灵峰,一直做到了二师傅,花神庵拆迁,姐姐还俗回家。那时候她已经快70了,已经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见面都喊二夫,我把二女儿过继给她,为她养老送终。
侉子姑娘也出了家,成了侉子师傅,她八十大寿的时候,我带着儿女们去给他庆祝,她还是那么精神干练。
闲话时候说起,那段往事,为什么那个日本鬼子会放过她们,恐怕是花神显灵吧。
作者的话:这是我奶奶的亲身经历,1937年在南京发生在她身上的真实事件。作为一个会写故事的人,我原可以加入很多素材,把这段经历丰满成一段荡气回肠故事,但是我没有。我想记录它最初的样子,在那个动荡疯狂的岁月里,一念成魔,一念也可成佛。
奶奶的大哥后来找到了,他被带去了印度尼西亚做劳工,后来在印尼做了文具生意,也在那里安家落户了。我小学时候,他回来过南京看奶奶和姨奶奶还有我们。
侉子师傅八十大寿时候我还小,唯一记得的两件事,一是侉子师傅胖胖的脸,二是那时候我穿的橘红色的裤袜。
对于姨奶奶我的记忆就丰富很多了。她总是留着很干净的齐耳短发,高挑瘦削的身材,带着眼镜,镜片很厚,把她的眼睛折射的特别的大。她腿脚不好,但是还是每天在家里烧香念佛磕头,她的手腕上有烫的戒疤,小时候我很喜欢一遍又一遍的去数那些戒疤。
她不喜欢说话,很多时候我发现她不知道如何和小孩相处,她很没有安全感,时刻都在一种警觉的精神环境下。我上初三的时候,她去世了,我们在鸡鸣寺给他做了法事之后,遵照遗嘱将她火化,骨灰洒进了长江里。
我不知道她俗家的姓名,家里和朋友们都喊她二夫,因为她是庵里面的二师傅。她的遗物里有一个金属饭盒,上面刻的名字是洪灵峰。奶奶时常会说起那段往事,她总是在说完之后,长长的叹息一声,然后对我说,“姨奶奶年轻时候,可漂亮了。”
网友评论
从来在历史上的记住的只是苦难,家族传承的是伤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