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日子一样,只是一个寻常的冬日早晨。
前两天气温骤降,今天似乎更加酽寒。
我惯例早起,匆匆洗漱完毕去街对面的小粉馆唆粉。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罅隙冷冷地打在脸上,少了点温度,多了点眩目。
这个季节,北方的树叶已经落尽,南方街道两侧的香樟树依然苍翠如盖。
粉铺老板右手拿着长长的竹箸,左手持漏勺,无精打采的站在硕大的煮粉炉边,锅里乳白色的水不停地翻滚着。
见我掀开透明帘子走进去,她懒洋洋地问:还恰粉?
我“嗯”了一声,从门口壁挂纸筒里扯了一截卫生纸攥在手里。
店里稀稀拉拉坐着三五个人,每人占据了一张桌子,我找了个背向店门的位子坐下,用纸巾擦了擦浸满油渍的桌面。
斜对面角落里,一个瘦削黝黑的老人就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边吹边喝,桌边放着一个空碗,碗口架着一双筷子。
上了年纪的长沙人也有过早坐茶馆的习惯,当然,远比不上广东早茶点心丰富。一碗带迅干的面(干拌碱面),一大杯绿茶,闲聊半晌。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三三两两搬着椅子坐在人行道上,或乘凉、或取暖,聊天打发时间。
右侧,隔了一张桌子,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低头唆粉。
我有点纳闷,从坐下一直没听到他发出一点“悉索”的声音。
“粉好哒。”
我接过粉碗,搁桌子上,用筷子挑起一箸晾晾。
“还打算找个伴不?”声音暗哑低沉,角落里的老人放下茶杯,混浊的眼睛盯着灰白头发的老者。
“那不找了。”腔调有点尖锐,却很肯定。
“你今年好大年纪哒?”
“六十八嘞,快七十哒。”
“要找还是找得。”
“算哒,一个人过算哒。”
“一个人冒味咧,混世魔王样滴。”
“那冒错,这几天饭我都懒的搞,要不是我屋里堂客临走的时候交待早上恰拌面不消化,多少要恰点粉,我一向都懒得来。”
我循声望去,灰白色头发的老者一直没有抬头,筷子在碗里捞着什么,夹起几根粉又放下。
对话告一段落,小店陷入沉默,只有我唆粉的声音。
“嗯喃嘎(您)婆婆是24号走的罢。”老板娘突然问到。
“是的,你是听到放鞭子了?”
“嗯哪,平安夜咧。”
“那我不晓得么子平安夜,反正刚好一个礼拜...七天哒。”老人还是垂着头,语句已有些断续。
“平安夜圣诞节未必不晓得噢。”老板娘自顾自嘟囔道:“走哒也要的咯,少受罪。”
“确实是的,睡床上两年多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对她来说也算是解脱咯。”
“唉......老了......冒的办法……”坐在角落阴影里的黑瘦老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我也是只看的,她痛起来冒得一点办法,我想给她轻轻摸下都摸不得,她讲‘莫摸,皮好像都要被你搓掉了。’”
灰白头发老者终于缓缓抬起头,望着黑瘦老人,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地滑进汤碗里。
“啪”地一响,筷子跌落地上。 我侧转头,黑瘦老人不知道怎么碰掉了架在碗口的筷子,他俯下身子低头去捡,动作有点笨拙。
待他再次把筷子放到碗上,我似乎看到他眼眶也有点泛红。
小店再次陷入沉默,能听到开水在锅里翻滚扑腾的“咕嘟”声。
我起身走到门口从纸巾筒抽出一沓纸巾,折叠好轻轻放到灰白头发老者桌上。
他愕然望着我,我冲他笑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从粉铺出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匆匆忙忙走着。
我想,每个个体都是生而孤独的。生活,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聚散离合,是偶然的伏笔必然的结果,只要心里还存有温情,这人间便还有一隅光明。
忽然想起今天是2020年的最后一天,明天是2021年1月1日。 一个全新的计时周期,事物并不会在某个特定的日子发生改变,只是我们习惯性地在心里找一个起点,因为开始,便意味着梦想能再一次全新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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