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插队时,我们三个女同学分在同一生产队。按当时政策规定,知青下乡第一年吃供应粮,每个知青拨有一定金额的款项,为的是满足第一年的基本生活,同时不给队里增加负担。正式安顿下来后,生产队除了给我们每人一把锄头,还有两张简易的单人床。三个人两张床,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好些社员都在看我们如何分配这两张床,认为我或另一位该单独一张,因为我俩个子大些。我们没有这样想,无论哪俩个挤一张床都会很难受。于是我们将两张床拼拢来,三个人睡两张床,恐怕队里就是这样考虑节约一张床钱的。
我们的口粮是自己掏钱到粮站买的,满以为蔬菜是生产队分配,谁知等到分菜时说没有我们的,因为种菜的时候我们还没去,以后和大家一起种的菜才可以分。如果说“三个人两张床”是一击的话,那一击只是隐隐作痛,而这一击把我们一下打懵了。
潮湿的屋子里除了两张拼凑的床,什么都没有,睡在床上,坐在床上,饭碗端着,菜碗也放在床上。多次想问问能不能给我们一张桌子哪怕是旧的,始终怕得罪队长和会计。我就是那个时候在那里感受的什么叫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记得第一次到大队开会,我一眼看见大队赤脚医疗站的角落里有一张闲置的落满灰尘的方桌,心里一怔,赶紧指给她俩看,我们同时想到了向大队借用。无论怎样乞求,结果可想而知,生产队享有专款都不解决,大队凭什么借给我们?哪怕让它闲置着。要说前两击被打痛打懵的话,这一击着实被打晕了。回到队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越想越气愤。一张桌子,生活必需,明明理直气壮的要求怎么就这样的艰难?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决定趁着大家中午歇凉时间去把那张桌子搬回来。
生产队到大队有一公里多,全是石板小路,两边是稻田。三伏酷暑,踩在滚烫的石板路上,两条腿火辣辣的。径直走到大队赤脚医疗站,和我们想的一样,周围没有一个人,我们抬起桌子就走。出了大门,走过一块坝子才松了口气,放下桌子一看,虽然布满灰尘很陈旧但很结实,难怪这么沉重。过了坝子就是石板路,其实就是石板铺就的田坎,比土田坎宽一点,行走的人比较多。桌子比田坎宽多了,只能两人前后抬着,不能放下休息,否则桌子四条腿就插进两边稻田里。记得是我们俩高个子抬的,板命一样挣扎着才把桌子弄回去,到门口发现桌子大了门框小了,怎么也进不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就这样算了?我们不甘心哪!无奈之下打算找一户穷点的社员家换他的小点哪怕破损的桌子,总比没有好,反正都是喜欢占便宜的,不愁找不到人家。
这时从生产队院子里走出来个年轻人,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好像不是本队的,他却知道我们是这里的知青,见我们守着一张桌子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是为什么,他打趣地说能帮忙弄进去。原来是生产队从外公社请来做犁头和修农具的木匠,这下有希望了。他拿来工具指着桌子说:“这是穿逗的,没有钉子,是老古董”。只见他几敲敲就卸下两条腿,叫我们把桌子侧过去先进那两条腿,一下就进去了,然后把卸下的两条腿又装回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真是鲁班再世!
预料中的事情就是来得那么快,大队医疗站两个人来了,说一猜就知道是我们干的,边说边去抬桌子。我们哑口无言没有觉得尴尬,有的只是委屈。气急败坏地来追回一张闲置的桌子,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呢?桌子当然是抬不出去的。准备下地的社员陆续出来,知道怎么回事儿一旁帮着腔:“还真是稀奇哟,这桌子为啥子抬得进来就硬是抬不出去呢?看来注定就该是我们的!” 我看到人堆里的木匠正抿着嘴笑。最终桌子没抬走,两个人气鼓鼓地离开了。就这样,那张桌子偷来的也好抢来的也罢,陪伴我们度过了那段不堪的日子。
以后我们先后离开,留下的还是三把锄头两间床,那张孤零零的老桌子是生产队占有了还是大队收回了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当初下乡时上面拨的专用款没有用到我们身上。
山上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那里我看到的是狭隘、自私和贪婪,带走的是伤心、失望和遗憾,它让我们走得那样的义无反顾,毫无眷恋!
注 : 这篇文章是我奶奶写的,奶奶后来在法院工作,是一名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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