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风清扬 原创
我要再和生活死磕几年。要么我就毁灭,要么我就注定铸就辉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在平庸面前低了头,请向我开炮。
——凯鲁亚克
1
我最好的朋友麻雀死了,我是在昨天才收到他的遗书的,如他的名字一样,生前默默无闻,即便死去也未能掀起一丝波澜,他的生命就像被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时激起的一个大大的泛着炫美光泽的水泡,不久就被命运的风吹了个粉碎。尽管在别人看来,他的死显得无关紧要,因为地球依旧在转动,太阳也没因此而坠落深海,世界的节奏一如既往地运行不滞。只是对我而言,确实像是缺少了什么,那滋味就像是我一贯喜欢喝的苦咖啡里少加了一勺白糖。
早上,我一边吃早餐,一遍打开手机浏览新闻。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新闻标题,:震惊!落魄画家在出租屋里无故自杀。
看到这里,我慢慢放下手中的面包,屏息凝神地浏览着这则新闻的内容。的确,新闻的标题起得足够吸引人的眼球,内容和素材的选取也做到了尽可能的夸张渲染出悲伤的气氛,这一切无关于道德,仅仅是为了获得流量。的确,对于死者来说,这一切显然已经无关紧要了。
没错,这则新闻的主人公正是我的朋友麻雀,他是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告别这个世界的,尽管在媒体看来只是一个落魄不堪的画家。从新闻的上截取的照片上,我看到了他死时的场景,墙上挂满了油彩画作的画室里,一个死去的青年画家坐在洁白的画布前,他的额头微微前倾,抵在画布上,双手孤单地下垂,而在他脖子上插着一根画笔,画笔的末端从后颈的皮肤表面突出来。在洁白的画布上残留着从破裂的喉管处喷溅出来斑斑血迹,颜色发黑,如同被太阳烤焦的玫瑰花瓣。他的脸颊上长满了络腮胡子,蓬乱的头发如同他体内沸腾的热血一样向四处伸展着,他的遗容苍白,微微低垂着眼睑,表情显得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嘴角甚至凝固着一丝微笑,那样子仿佛在向世人宣示:我终于战胜了它,得到了救赎。此时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洒在他那早已冰凉的尸体上,如一幅伟大的画卷一样被永远定格在那个瞬间,展现在世人的眼前。我的朋友,麻雀,这个可怜的画家,他画了一辈子画,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一幅画却是用生命完成的。
我看着新闻,眼眶不自觉湿润起来,我觉得心里很难受,仿佛那是我自己的死,是的,见证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死亡,那是比自己死亡还要痛苦的事,因为毕竟死亡由死者承受,而痛苦与悲伤却留给了活着的人,更可怕的是这种心灵的折磨将一直伴随着他们度过余生的无数个漫漫长夜。至于遗忘,那只是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无可奈何地选择将伤口交给时间,慢慢凝固成伤疤。
每一个不幸事件之所以成为被人关注的新闻热点,背后都必然少不了一群键盘侠的推波助澜,他们如同夏日屋里嗡嗡飞舞的花脚蚊子一样,在你察觉不到的瞬间,悄悄地趴在你身上那些被暴露出来的伤口表面,先是用唾液麻醉浅层皮肤的神经,然后探出尖细的嘴巴,刺破伤口处的皮肤,默默地吸食鲜血,除非饱腹,在你的巴掌没有送来之前,它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的。
在这则新闻下面,我依然能发现那些“吸血鬼”的痕迹,评论区什么言论都有:
在风雨中奔跑:活着窝囊,死得也窝囊,唉,下辈子不要投胎做人了!(✪✪)
小花花:年纪轻轻就这样,你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吗?这么自私,唉!
吹吧,吹吧我的骄傲放纵:虽然我不理解,我也不做评价,人生多艰难,且行且珍惜吧……
……
……
我没有再读下去,将手机丢在一边。我将口中的面包混合着唾液吞入腹中,我此刻已与半点食欲。你知道,心情不好时,见到美味的食物也提不起半点兴致。
毕竟我不是你,无法像他人那样感觉到你生前所承受的痛苦。他们又不是你,又怎么能做到感同身受呢?舞台上的你胸口插着一把刀子,尽管鲜血直流,但台下的观众依然乐个不停,因为他们通过你脸上的滑稽表情认为你只是在表演喜剧,而你自己却实实在在经历了一个悲剧。但是不管怎么样,不管别人是否愿意,我还是想了解你,麻雀,我想从你的视角认识这个世界,我想感受到你心灵的悲喜,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一种在世人看来极为震撼的决绝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艺术家的告别。因为,曾我是你生前的朋友,心灵挚友。
"可是,你又给我留了什么信息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陷入懊恼沮丧之中。
“遗书,对了!那封遗书!”我突然眼前一亮,身体像处于挤压状态的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跑到书房,站在书桌面前,看着那封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遗书,它被原封不动地放置在桌子上,遗书的内容被信纸封印起来,如同一段不愿被人回忆的伤心往事。
“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如今该是你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了。”我告诉自己。
2
我坐在书桌前,如同举行追悼仪式一样,神情凝重地用颤抖的双手撕开信纸,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抽取出他的遗书,紧张的心情如同殡仪馆的实习工第一次从冷藏柜中抽出被冻得僵硬的遗体。
我打开遗书,开始安静地读了起来。
“我最挚爱的朋友蟹:
很不幸告诉你,当你读到这封遗书的时候,我自己死了,而且,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很抱歉,真的,你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吧?对于我的不辞而别,我想对你说一声抱歉。我希望你是以一种不那么沉重的心情读完这封信的,这是作为朋友的我对你的最后安慰,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
你知道,我是以艺术家的身份谋生的,对于画家来说,养活自己变得尤为重要。能否画出画商欣赏的作品将决定你能否换取下个月的房租,以及能否在每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坐在整洁温暖的星巴克咖啡厅里细细品尝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样的交换对于每一个画家来说并不可耻。可是,对我而言,艺术就是生命,很多时候它比生命还要重要。为了完成最好的作品,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与庸俗对抗,你是了解我的,我是讨厌庸俗地活着的。
为了画画,我可以每天在画室里呆上一整天,我每天都在画画,不停地画,大量地画画,只为了画出能够卖出去的作品,那怕只要一幅就好。记得那天下午当我拿着自己认为最好的作品去拜见那个衣冠楚楚的画商时,他都只是对着我的画作不屑地瞥了一眼,冷冷地说道:“这不是我最想要的,再画一幅吧。”
“请您再看一看吧!”我恳请道,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我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卑微。
“再看结果也一样!”他撇了撇嘴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我的怯怯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画上得有“亮点”!懂吗?”他眨巴着狡黠的小眼睛对我说道。
“亮点?我不明白您说的!您是指色彩,还是人物的布局方面?…”
“真是个呆子!你让画中的女郎身体的关键部位多暴露一些就有亮点了!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这都不懂!”他说完,猥琐地笑了起来。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种令人作呕的恶心如同一股急流一般冲向脑门,最后转变成怒火从口中爆发出来。
“庸俗!我宁可毁了这副画,也不会让它变成一幅色情作品!”我愤愤地说道,然后在他惊愕表情目光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画作撕了个粉碎。然后扔到地上,转身离去。
“呵!骨头倒挺硬!这么硬的骨头不还不是败给庸俗?”背后传来他尖刻的嘲讽。
蟹,你不难想到那一刻我的心情有多沮丧,在走出画商房间的那一刻。站在城市的十字路口,我抬起头来面对着刺目的阳光。街道上车流不息,路过的人看到我的样子,也抬头望望天空,在一无所获后,像看待傻子一样莫名其妙地打量我一会,然后离开。蟹,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一只麻雀一样,只不过我被关进城市的笼子里,得不到自由。
然而究竟什么是自由呢?艺术家又该追求什么样的自由?我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那段时间,我变得沉默了,我很少说话。我似乎得了抑郁症,白天疯狂地画画,到了晚上,我就开始读书,各种书。我读尼采,康德,加缪,黑塞的哲学著作,也读泰戈尔,普希金,莎士比亚的诗歌,有时也读茨威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我渴望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艺术都是相同的,也许我能找到也说不定。
“让艺术凌驾于生命之上,为了心中的坚定不移的信念,超越物质的束缚,向庸俗对抗到底,借助这一媒介,最终实现精神与灵魂的高度自由。”这是我从书中得到的启示。
亲爱的蟹,你知道,作为一个艺术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向生活妥协的,我热爱艺术,热爱画画,热爱心中向往的自由。可是,多数人因为心中的欲望,甘愿向现实妥协,限制于物质的束缚中,最终与庸俗为伍。当你看街上那些四处奔忙的上班族,当你看到那些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的低层人士,你会感受到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我们大部分人都被物质限制住了,为了房子,为了票子,为了车子,甘愿贩卖梦想和自由,在黑暗的洞穴中耗尽一生,只因为庸俗出了一笔价值可观的赏金。艺术家为了推开堵住洞口的巨石,为了让阳光射进来,他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不愿为了房子苟且,虽然我的房租很贵。我更不愿为了物质享受出卖艺术,尽管1000块的西装穿在身上很舒服。我不想苟且活着,那是我不愿看到的,那是比死更让我感到难受的事情。艺术家决不能背弃了信仰,而应该将光与热照亮每一个受难者的灵魂。如果可以,用生命献祭也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死的,你可以说我自私,冷酷,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发表一番无关痛痒的评论。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别活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最后,朋友,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别难过,别伤心,生活还得继续。我只要你记住,我热爱过你,热爱过这个世界。
送你一句话,是我在尼采的书上看到的,“白昼之光,怎会懂的夜的深沉?”
再见,朋友,愿你余生安好!
———你永远的朋友—麻雀
3
我心情复杂地将遗书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再次塞进信封里,我取出烟来,默默点上。不知为什么,我感到难过的时候都会抽烟,这个习惯持续了好久了,我说不清楚它是怎么产生的,正如我无法理解麻雀临死前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头脑中所浮现的情景。我想那该是他所渴望得到的东西吧!
我觉得我总该做些什么,于是我拿起那封遗书,默默来到窗前,然后打开窗户,取出打火机,一时间蓝色的火苗将手中的遗书引燃,一阵风吹来,席卷着喷射着火苗的遗书向远方的天空飞去,它变成了一只凤凰,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消失在旋转无尽的宇宙边缘。
“你自由了,朋友!”我凝视着天边游荡的一朵白云,对着风说道。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他的声音乘着柔软的风,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慢慢地靠近我的耳朵,使我得以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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