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所有的倔强都要输给岁月，就像我们回不到过去，流水也流不到昨天……
·1·
杏儿，黄灿灿的小果子，看起来十分喜人，于我来说，口感却并不十分舒适。因为我爱吃甜食，杏的甜，还不够。
但妈妈却十分喜爱杏儿。每当春杏挂在枝头，她便会从绿时开始看，一直瞧到那杏儿黄透。
定居沈城已经20年，家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根本不能种杏树。好在，距离自家不远的地方，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并排生着三棵杏树。
那三棵杏树长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每棵树都那么高，那么壮，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交织连成一张绿的大伞。墙里装不下了，“霸占”了小路的一部分天空。
杏树长叶子的时候，妈妈就开始关注它们了。每年如此，年年如是。
·2·
如果杏树有知，它们一定会早早地盼着那辆小三轮车。爸爸载着妈妈，车上放着他们喜欢的小吃食，慢悠悠地转到那杏树下，抬头望着，仿佛在与那些挂在枝头的小果子闲聊。
阳光好着，叶片绿着，春风暖着，真是一片闲暇啊。
爸爸妈妈的退休时光里，看杏儿是一大乐事。爸爸倒没有什么，只是妈妈特别关注。
那时我工作忙，一整天在单位里脑筋转个不停。下班回家，听听他们唠起那些杏儿，倒也是一种休息。而且这种休息，与看手机、打游戏、追剧比起来，还另有一番别致呢。
·3·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爱吃杏儿。
每年杏儿成熟的时候，妈妈总是想法弄来一些回家。洗杏儿、装盘、吃杏儿，对妈妈来说仿佛有些仪式感，每个动作都美美的。
但妈妈吃的却并不多，每次只能动两三个。
而我和两个姐姐也不大喜欢，有些酸呢。
就是这种不大受欢迎的小果子，每年都要来到我家的桌子上。妈妈像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每逢春杏成熟，都要买一些回家。
·4·
这份不解，是在我近几年有时间陪伴他们的时候，有了答案。
那年春天，妈妈突发心脏病，经历了凶险后，我知道必须把陪伴老人放到第一位。于是我放下一切，以几乎回归家庭的状态，每日陪着他们。
这样一个酸楚的故事，在一日妈妈要求我买杏儿后，浮现在我的生活里。
在妈妈的记忆中，姥姥家屋后有两棵大大的杏树。“那杏树很大，像这三棵杏树一样一样的。”妈妈这样描述。
每年春天，妈妈和她的哥哥姐姐们都眼盼盼地看着那青杏儿一颗一颗挂在树上。然后每天看，每天看，看泛青的杏儿一点一点被染得发黄，然后那黄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却总会有一天，妈妈和哥哥姐姐们被安排到很远的地里干活儿。晚上回家再看，树上再无一颗杏儿。
·5·
“杏儿呢?”我问。
“被我的姑姑们都拿回家了呀。”妈妈笑着答。
而笑着笑着，转尔又愤恨起来。在那个封建思想严重的大家庭里，妈妈身为第三个女儿，所受到的轻视、受到的欺压可以想象。
但那是她的原生家庭，她无法逃离，也不能逃离。曾经无数次，每每谈及过往，妈妈都眼含泪水。
我不知如何规劝她，只道再也回不去了，享受现在就好。但她怎么能够忘记那时亲人们的无知、她自己的倔强?
“我那时候就想，我就是太小了，如果我长大了，一定在杏儿还没熟透的时候，都给打下来。”这样的念头儿，只是想想而已，从来都没有实现过。直到成家离开，妈妈也没能吃上屋后的杏儿。
·6·
妈妈的许多举动，瞬间都有了原因。而我虽然能够给她提供很多很多的春杏儿，但她的牙齿却已然咬不动了。
生病的日子里，别说吃，她连想看看春杏都做不到。那辆小三轮生生闲置了两年，因为她的身体不能支撑她坐着小三轮走到那三棵杏树下，看一看像记忆里一样一样的杏树。
好在是，妈妈自己走过了心头的千沟万壑；好在是，经过两年的休养，妈妈的身体恢复如初。
今年春天，爸爸妈妈又骑着他们的小三轮去看那三棵大杏树。我想，那杏树一定也是欢喜的。要不，今年它们为什么果子结得格外多?黄得格外耀眼?
而我，每每开车带着他们出去，一定要绕到那条不知名的小路。车子停在杏树下，看妈妈仰头而望的样子，一定是像极了当年姥姥家杏树下的小姑娘。
只是，那时的结局，不是她所愿；而今，已完全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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