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67]涌动
【家庭伦理】暗涌(67)方继龙将争取到的期房,挂到房产中介公司出售,自己则拿着父亲的遗产,返回了深圳。
临走的时候,他再去了一次父亲的坟前,买了一大包纸钱,跪在父亲短木板制成的墓志铭前,点燃了一张又一张,面值超级大的冥币。
一阵大风将半燃的冥币吹散,四处的荒冢上,也沾光似的多了几张正在燃烧的阎罗通行币。
不知道是大风刮来的烟气,还是他对父亲的怀念发了酵,眼泪竟稀稀落落地滴在那团灼热的火焰上。他吸了吸鼻子,继续用手轻轻撕开那一摞摞大红色像极了百元大钞的冥币,看着它们慢慢全都化成灰烬。
钱,这不就是它最终的宿命吗?用真钱去买假钱,然后都化成一坨灰。
他和家乡唯一的联系断了。此生,再也没有勇气踏上这片曾经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故乡。什么是故乡?就是已经故去的家。
最后再看一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记忆之神,只将那些美好留下吧,其他都随风散去吧。
韩雪知道,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了为数不多的遗产,既气愤又惊喜。眼下她需要钱,东躲西藏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深圳这种深山里的破地方竟比瞿子镇还可怕,潮湿阴冷,到处都是活体动物。过够了那种奢靡的生活,现在这种看不到光明的贫穷,真的太可怕了,她几乎无法忍受。
更让她无以承受的是,杨峰彻头彻尾的改变。
从搬家逃亡的那一天起,他脸上的怒容,从来没有消失过,动不动就对她们母女拳脚相向,大声呵斥怒骂,让她们滚蛋,似乎她们成了他最后的拖累。
韩雪明白这是钱造成的恐慌和低沉,不论是贫穷还是负债,都因钱而起。
这一生的前半生为了温饱,后半生为了钱。温饱思淫欲,果真一点儿错都没有。欲念会结网,越结越大,网住的不仅仅是人心,而是你整个生命。
金融危机破产的这一年,让韩雪明白了很多。整个公司最后破产,负了巨债,都是因为决策失误。而造成决策失误的原因,就是贪心,毫无底线地贪心。低价囤货,再囤,外贸出口受限,产品滞销,并不紧俏的国货,堆积如山,最后将他们深埋山底,如何也躺不过万水,更别提翻越千山。
失败打倒了她,连最后一点儿为人母的慈悲都被打散了。默许自己的丈夫将债务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听取丈夫的意见鼓动继龙去争遗产。她像是中了某种叫杨峰的魔怔,让人心生恐惧。
算日子,继龙也该回来。杨峰揪着韩雪的头发,要继龙送钱来,他要离开这个鬼都没有的山沟。
韩雪硬着头皮打了电话给自己的儿子。
“回来了吗?蕊儿想你了,你来看看她。”杨蕊是她和杨峰的女儿。
“你们想我带回来的遗产了吧?”方继龙轻笑一声。他的心在滴血,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他,只有他的哥哥,可是他却生活在那七尺高墙内。
“小龙,你是妈的孩子,妈需要你。”杨峰还拽着韩雪的头发,她的脸痛苦又狰狞。杨蕊躲在韩雪身后,无声地哭泣着,杨峰像是给女儿吃了什么“禁言药”。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这笔钱,我会给哥哥留下,从此以后不要再管我。”
方继龙忍着泪,挂断了电话,并抽出电话卡,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这种无情的联系,他再也不想要。
韩雪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杨峰夺过电话,慌乱地再拨了一次,可是再也打不通了。
一股愤怒之火瞬间爬上了他的心头,随之遭殃的手机在接触墙壁的一霎那,全部碎裂。又一阵拳打脚踢,带走了韩雪最后一点对这个男人的爱情。
杨蕊只放声哭嚎着,所有的痛苦封住了她的手脚,吓怕了她的胆。暴怒会迁移,惊悚会蔓延,懦弱就只会生根。
杨峰发泄完了,倒头就睡。他均匀的呼吸声跟着山间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丝丝入耳,悲凉在心间萦绕不散,爱意在残缺的伤痕里破碎成渣,离开的念头强烈如潮,如何也退却不了。
夜一点儿点儿深沉,一轮明月照得山间如暮雪般白茫茫。路就在脚下,尽管在黑暗里,却还是光明的一条路。
韩雪背着杨蕊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走的时候,她带走了他卖掉房产之后,所有的钱,一分也不剩。他们的夫妻情分到这一刻也一分不剩。
月亮照亮了归路,照白了韩雪的心。背上的女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妈妈一步步带她走出黑暗。
天亮了,大山苏醒了。所有的一切都沉寂了。
后来听说,杨峰被抓进了监狱。韩雪被判有期徒刑监外执行。杨蕊患上了自闭症,在她的世界里想象大别墅里圆满的亲情。
方继龙把根扎在了厦门,与方玉华比邻。
他拼命挣钱,让那份遗产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足以占据厦门的一套房子。只要生命不止,它还会继续滚,再占据另一套房子。
方志勇拿着王丹给的五万块,日夜难眠,不属于他的钱财烧得他不得安宁。
“把钱还给她吧,我从超市撤资,咱们重新干个啥吧!”丈夫的愁容让任惠兰心里同样煎熬。
“哎……你说人到底为了啥?居然把自己逼得里外都不是人……”
“还了吧,让心里安宁。”
方志勇沉默地点点头。
在此之前,任惠兰烧掉了所有这些年她在超市倒得迷糊不清的账目,并每天都在收银台归还那么三四百块钱,她要慢慢补上那个不为人知的窟窿,然后从超市出来重新开始。
王丹心里明白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可是她还是不愿这样。他们夫妻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为了区区五万块,一点儿也不值当。
感情要是丢了,多少个五万都尝还不起。
春节快要到了,一切都进入年关最后的忙碌时刻。
瞿子镇鸿运建材消失了,只剩下盛世,还在缓慢发展中,经营状况要死不活。新一代的农民企业家,在这段时代的浪潮中,摸索着前进。时代在进步,他们根深蒂固地思想观念能否快速更新换代更上时代潮流,将是他们成功的关键。
鸿运破败了,方志勇又回到了他农民的身份,只不过现在他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农民。他看好家装市场,很快决定在建材市场内开一家某品牌的瓷砖直营店,并且已经看好了门面,欲在腊月二十八开业。该日期是方志勇找算命先生算的。
任惠兰在春节前夕提出从超市撤资,此刻她已经还清了所有这两年亏空的钱。
“嫂子,你可不能这样啊,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怪你们……”
“不是这个问题,是我和你哥已经在建材市场开了一卖瓷砖的,实在顾上了……”
“啊?什么时候,你们都不告诉我……”
“今天开业,我得过去看看,超市就靠你了!”
“这么快,我该准备份大礼给你们……让我想想……”
“不用啦,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我还是你的嫂嫂。”任惠兰说着红了眼睛。
王丹心里突然格外难受。
“今天超市营业半天,我要去看你们新店开张……”
妯娌二人一时激动地不知再说什么好。感情在冰释的那一刻往往最令人动容。
“好……我和你哥会很开心!叫上美娜夫妻也一起来吧,今天金荣也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就剩玉华不在了,这个没良心的娃,定在厦门挪不动脚了……”任惠兰的鼻涕和眼泪调和了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钱而生出的嫌隙,王丹也同样回报鼻涕眼泪,两者相融,和谐地分不出彼此。
生命中,所有因为欲念走错路,而诚心悔过的人都应该被原谅。原谅他人,也是宽容自己。身边多一人陪伴,未来的路也就不孤单。
美娜已经出院了,出院的前一天,赵靖再一次红着脸去检查男科,他害怕自己再出什么问题。他想要孩子,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小名就叫心儿,恒儿,含义是“我心永恒”。
王丹邀请女儿一家去参加大伯的新事业的开业大典。
赵家居然也情愿关掉店门,一家人全都来了,这让方志勇很感动。虽然他和赵靖有过那段不愉快的对话,可他一点儿也怪他,反而感谢他,点醒了他,不然到法庭上,指不定现在是何局面呢?
张英兰一改过去的面容,居然穿的格外素净,头发也剪了,小方便面卷整齐又利落,趁得她纹路清晰的脸另有一番岁月静好的美。
她拉着美娜的手,好似前来参加开业大礼的人会把她的儿媳妇挤丢一样。
王丹领着嘉和千玺远远地望着,居然不忍流下泪来。
千玺看到美娜,激动地朝姐姐飞奔而去。这个可爱的男孩子已经快9岁了,他依然如此深爱他的姐姐。
嘉和也拽着母亲的手,向姐姐的方向走。这个快14岁的姑娘,内心莫名其妙的嫉妒随着时间流逝和父亲的死去,渐渐淡去了,现在她希望身边多一个亲人的陪伴,多一个姐姐的疼惜。她渴望被爱,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美娜笑着摸着千玺的头发,看着迎面走来的母亲和妹妹,笑着流出了泪。
张英兰握着王丹的手,激动又悲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亲家母的手,似乎要她坚强。
体贴的张英兰居然指走了自己的丈夫,不要王丹看见,她害怕她们夫妻同时出现会让王丹伤心。多么细腻的心思啊。一个过去那么斤斤计较的人突然变得那么彻底,像极了天翻覆地,更像是去了趟阴曹地府重新经过她母亲的产道回炉重造了一般。
而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得从方志鸿的死开始说起。那样的惨状,让她害怕,一个好人都死无全尸,何况她当了半辈子为蝇头小利而活的市井妇人。
儿子对媳妇的不离不弃,反衬出她的恶劣狰狞的面孔和魔鬼般黑暗的心灵,痛苦折磨着她,直到那一天,美娜说:“只要活着,就要去爱身边每一个人。”她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她还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去爱,去弥补。
于是可敬的她,剪了她留了半生都不怎么长的头发,真的“从头开始”了。
这样改头换面的她真心让人感动。
所以,有能力去改变的性格缺陷和心理缺陷,都应该在有生之年回归本真。世界是有爱的,因为爱才有温暖。
他们一家人站在一起,看着新店门口,方志勇拿着话筒向所有来宾致敬,瞿子镇大部分的人都来了,王英华也代表盛世来了。年近五十的方志勇,又重新开始了他人生新的征程。
生活还在继续,真爱总会诞生奇迹和惊喜。
春节过后,美娜怀上了孩子,据医生说是龙凤胎。
同年,10月10日美娜顺利产下一双儿女,取名心儿,恒儿。
第三代的生命诞生了。生活还在继续,马不停歇,交织着幸与不幸……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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