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们或多或少,都曾有过那么一个铁哥们儿。
01
我出生在玉带河小镇,长在玉带河小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我会老死在玉带河小镇。
之所以叫玉带河小镇,是因为山麓脚下有一条河,河的东岸是一片盆地,盆地上居住着小镇的居民。
河水清澈见底,四季潮涨潮落,但终年不见断流,蜿蜒着流经整个小镇,浇灌、滋养着河岸边的稻田,从老祖辈那里开始,就把这条河叫做玉带河。
那年的仲夏夜,虫嘤蝉鸣,我在玉带河边打了一个叫梁默的臭小子。
别问我为什么打人,当年,打人是我唯一的乐趣,瞅谁不爽我就打谁。小镇的黑社会大哥是同我一个妈生的,你说我牛不牛,有我亲哥罩着,我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不学无术,社会的渣滓,这些词语从小听到大,学校的老师也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但我还是受了一些谆谆教诲,与我哥不同的是,我很聪明,懂得演戏,所以没有被学校辞退。
我一边应付着课业,一边盘算着扩充自己的势力,常常晚自习一结束,抡起管子就到学校的后街上去火拼。
我有十几个小弟,他们当中有的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有的是我在学校里拉拢的同学,都跟着我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
02
初二下学期,班上转来一个叫梁默的男生,长得白白嫩嫩的,异常斯文,看得出,他帅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沉闷的灵魂,但没办法,他学习成绩太好,优秀的学生总是会被老师和同学当成宠儿。
我就看不惯这种表面一本正经、乖了吧唧的人,自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一下,甚至时不时的对他进行着挑衅。
可让我冒火的是,这孙子,居然表现的很镇定,他那不卑不亢的样子,恨得我牙痒痒,真想来场痛快的,手撕了那小王八蛋。
终于,机会来了。
一天晚上,自习课结束后,我从外面晃了一圈回来,看到梁默独自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认真的写着板报,整块黑板被他谋划成一幅精美的画卷。
想着第二天他肯定又会受到老师的表扬,受到班上那些花痴女生的崇拜,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让旁边的两个兄弟把梁默堵在教室的角落,又让另外两个人把那写好的板报擦的干干净净。
梁默抗争着,气的圆鼓鼓的,怒吼道:“赵枫,你无耻!”
我飞起一脚,把边上的桌椅板凳踢的歪斜一片,走到梁默面前,死命的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恶狠狠的说:“你小子有种就再给我说一遍。”
只看到梁默被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但他的眼里却透着一股倔强,那倔强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一种蔑视和挑衅。
“今天晚上不弄死你,老子就不姓赵。”我怒目圆睁着说道。
“随便你!奉陪到底。”梁默淡淡的回答。
好小子,有种啊,我心里一面想着,一面让兄弟把梁默架走。
03
月光皎洁,清风拂面,在玉带河边,我带的一帮人把梁默围住,用所有能够想得到的恶言恶语,不停地奚落他,刺激他,羞辱他。
从始至终,梁默都隐忍着,没有回嘴,就像嘴巴被封住了似的,半个音都没有发出来。
一个小弟把梁默踹翻在地,接着一帮兄弟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不出一会儿功夫,梁默就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看他硬挺着,还是不叫唤,我使一个眼色,兄弟们把他拖到水边,将他按到河水里,等他被水呛到不行,就又把他拖回到岸上。
沙土裹了梁默一身,月光映在他的脸上,静默倔强的他变成了一个小可怜。
我问道:“梁默,你服不服?”
他默不作声。
“你他妈的说奉陪到底,原来就是跟我打哑战,是不是?”我继续不依不饶。
梁默还是不做声。
不得不承认,沉默还是有一定力量的,至少它成功的激怒了我。
“你够硬啊,梁默”,我怒道,下令继续打,给我往死里打,就不信打不死他。
梁默捂住头挨着打,冷不丁的,听他喊道,“别打了,我一个男人能不硬吗?我也会硬啊。”
我差点被空气噎到,这小王八蛋,突然给我来这么一句,把我给整懵了。
只见大伙听罢,喷笑不止,都停下来立在岸边。
这笑料一出,就算是结了,我示意大家离开。走了一段,我回头,看梁默还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于是,我让兄弟们先撤,回去看梁默。
我把梁默拉起来,一起坐在玉带河边。我问他,一直像根木头一样,都要被打死了,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不严肃起来。
梁默抹了抹脸上的泥沙,告诉我,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被打残了或被打死了,外婆会伤心的活不下去的,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会关心他死活的人了。
我听着,心头一紧,可怜起他来。我想,我的情况可能比他要好一点,我至少还有妈妈和哥哥陪在身边。
我对梁默说:“算你走运,没被我打死,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哥会罩着你。”
梁默无奈的笑笑,淡淡的说道:“赵枫,你知道吗?你其实是个好人。”
我是好人?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恶魔,人见人躲的恶魔。心里不禁骂道,这臭小子,傻缺二愣子,未免也太天真了。不过,不可否认,我心里还是偷偷的感到好一阵高兴。
04
青春年少,反转的戏剧总是太多,情感的变化也总是猝不及防。不打不相识,此后,天真纯善的梁默成了我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
梁默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平时除了会给他塞钱之外,对他的一切都不管不顾。慢慢的,他仿佛成了局外人,成了父母追求幸福的阻碍。一直在大城市长大的他,突然有一天,被送到了这玉带河小镇的外婆家里,开始在这里学习和生活。
外表斯文冷静的梁默,其实有一颗强韧的内心,他勤勉励志,有着高远的人生目标。
而我,父亲病逝,自小缺失父爱,母亲终日奔波,劳苦养家,哥哥闯荡“江湖”,三不着调。我从小就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更不是好学讨喜的好学生。长大一些之后,便游走在学校和社会的边缘,慢慢的沾染了许多不良习性,变得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外表飞扬跋扈的我,内心却脆弱不堪,迷惘不已,看不到人生的方向。
生活的巨大转折发生在初三下学期,那时候,我的黑社会大哥砍伤了人,被判了刑,关进了牢房。
我那劳苦了一辈子的妈妈,几乎在一夜间白了头发,我看着心疼不已,不久之后便辍学,帮着妈妈一起支撑这个家。
梁默很为我感到痛心,他觉得我本可以努努力、加把劲把学习搞上去,然后升个本校的高中部,再不济可以去读个中专技校什么的,可我知道自己差的太多,难以静下心来发奋学习。我安慰他,告诉他我天生就是个打打杀杀的粗人,注定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梁默劝不过我,只能作罢。等他课余的时候,我们会相约着去玉带河边吹风,坐在岸边,看着淙淙流动的河水,谈天说地,互诉着青春男孩所遭遇的一切喜悦和愁苦。
我始终没有告诉梁默,我辍学是因为家里已经负担不起学习的费用,哪怕是能够顺利升学,也再没有钱去供我读书。母亲终日忧心哥哥,心理负担太重,身体也不好,这个时候,我是家里唯一的支柱。
我也没有告诉梁默,他是我最值得骄傲的朋友。我们俩,一个是人渣,一个是人才,能成为朋友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身上所具有的那种至诚至真,不断的感染着我,让我的精神不再那么贫瘠。
所以,我发誓,只要有我赵枫在一天,别人就休想可以欺负得到他。此生,我格外的珍惜他这个哥们儿,他是我真正的好兄弟。
05
我在生活的磨难和苦役之中,学会了成长和担当,走在属于我自己的人生轨迹上。
而梁默,也一如既往地刻苦奋进,优秀如他,一路奔驰在属于他的康庄大道上。
梁默去首都上大学后的第二年,我终于也在小镇里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慢慢的,生活开始走向平顺。
之后,我娶了妻子,成家立业。
又一年之后,妻子为我生下一个女儿。从此,生活算是稳定了下来。
每年的寒暑假,梁默都会回到玉带河小镇,陪在外婆的身边,帮着外婆一起在街边摆摊卖凉粉。你可不知,外婆的凉粉,是我们小镇上的老字号小吃,是很多小镇居民离不开的好味道。
待梁默回学校后,我得空就会去帮着照看外婆。
很多年下来,我和梁默就如亲兄弟一般,虽不能够经常见面,但却有我们自己的默契,以及放在心中的对彼此的挂念。
我的人生,就是一条单行线,一眼就能看得到头,小镇方圆几里的范围,就是我所能看得到的全世界。
梁默的人生,却仿佛有无限的可能,他总是不断的上升着,挑战着,往更好、更远的方向驶去,他的世界,是我今生所不能触及的辽阔。
最后一次见梁默,是在外婆的葬礼上,正值中年的我们,历经世事的沧桑,变得更加惺惺相惜。
一对老友,坐在玉带河的岸边,回顾着曾经的青春年华。我是个性情中人,说到感怀之处,不禁潸然泪下。而梁默,依旧如年少时一样,淡定平和,时光给予他的,是更多的沉稳和儒雅。
只不过,当聊到外婆的去世和将要举家移民美国时,梁默也抹起了眼泪。
这个年少时,差点没被我打死的兄弟,最后终于得偿所愿,走上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我是赵枫,他是梁默,我们在人生的狭路里相逢,之后相携半生,互道衷肠。
到如今,我们都没能再见面,我总是忍不住感叹,梁默远在大洋彼岸,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遇见。
漫漫人生路,不管怎样,我都知晓,虽没有血浓于水,却早已亲如手足,我们是彼此心中永远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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