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刘白点起的烟头是唯一光亮。他的头顶是老四的内裤,脚下是脏拖把洇出的水痕,对面是女生宿舍楼。
爸爸姓刘,妈妈姓白。
操的。他听见自己说,上一个叫“白”的人还姓李呢。
但是已经不错了,他考上了大学,住上了六人间,有阳台,可以供他抽烟。听说明年就要搬到山下的八人间,有阳台的六人间只有大一新生可以享用,这是信息学院亘古不变的传统。
外边传来拖鞋急促拍打地面的声音,一位只穿着内裤,晃动着肚子上的赘肉急匆匆上厕所的胖子浮现在他的脑海,这位胖子好像是所有青春剧里不可或缺的角色。
为什么是胖子?因为十月底,北方已经很冷了,光着上厕所的人,脂肪必须是常人的两倍;为什么是光着,因为在刘白看来,所有穿衣服睡觉的都是娘炮。
刘白不喜欢抽烟,甚至不会抽烟,他总是吸上一口,让烟雾停留在气管中断,继而马上吐出来。所以他坚信,就算从十八岁抽到八十岁,他的肺也是完好无损的。
可他的前列腺好像不太行,最近尿尿总是分叉,让他羞于在马槽式的共享小便池前解开裤带,只能故作镇定地到大便坑位背身尿。不过还好,有很多人都是背身尿的,他们的前列腺也都坏掉了么?
他才十八岁啊,于是焦虑到开始健身。他跑步,没跑几圈就气喘吁吁。他想起初中体育老师教的,手臂要随身体摆动起来,脚后跟要尽力踢到屁股。他尝试了一下,果然跑的更快了,但是也更累了。他又想起高中同桌,那个视跑步如生命的男人,当年参加了运动会7000米的长跑比赛,跑完后一帮兄弟去给他递水擦汗,他视若无睹,只拽着刘白问:没有了吧?没有了吧?
十七圈半。刘白听到这个数字,估计当场就拉稀了。他从小就怂,遇到小混混除了躲着走,就是叫大哥;小伙伴们夜里去废弃工厂探险吓得他哭了一路;每次考试都紧张的拉肚子,所以成绩不好,刘白就辩解说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
虚伪!高一·十班的那个女生,怎么就不敢跟人家表白呢?怕被拒绝。人家其实已经拒绝了,刘白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追女生的拙劣手段逃不过漂亮姑娘的火眼金睛。人家见过的招数,比你的数学成绩都多。女人心,海底针,越漂亮,水越深。
那你也不能转头去欺负无知少女啊!你后悔吗?刘白问自己,有多爱那个女生?她叫什么来着?小甜。全名呢?靳小甜。哦哟你个狼心狗肺的,还记着人家叫什么啊。如果十班那个女神跟你表白,你是不是要当场甩了靳小甜啊。不能不能,你好面子,必须要带着满脸的痛苦,最好还有几滴眼泪,说出那句:“我们不合适”。
干杯!那天的酒瓶,差十公分挥到你头上。靳小甜的哥哥,你交了九年的兄弟,在毕业聚会上要拿酒瓶开你的头。九年,义务教育都上完了。刘白永远也不会知道靳小甜都说了什么,但她一定哭的很委屈,什么献出贞操之类的也整上了吧。那我呢?我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哥哥是认的,认的,关键时候能插兄弟两刀。
酒瓶一抡,好赖不分。刘白高中毕业后的四个月里,看到男男女女就恶心。他觉得自己肯定不是未老先衰,因为看见单身女性还是有反应的。他有点害怕,哪天真的参悟了。有次他梦到一尊大佛,不停念着“揭谛揭谛波罗揭谛……”他醒来安慰自己,一定是白天路过的佛器店音响太吵。
但尽管对面是女生宿舍楼,他也不屑于扭头看一眼。第一,太黑了;第二,女生在宿舍里穿的太多。
就凭第二点,至少证明他曾经看过。刘白轻咳了两声,烟灰掉到裤子上,他拍打了两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点着我裤衩赔啊。”
老四醒了,而且还坐了起来,说话声音清晰,不像是被吵醒的。
“你没睡着啊?”
刘白把烟屁股往花盆里一怼,继而弹出窗外。那盆花是张天策买的六盆多肉之一。军训之后,张天策保持着每周一盆往宿舍里带花的好习惯。刘白知道,他就是晚上睡觉穿衣服的那种人。但为了宿舍六人的和谐,他还要认真听张天策介绍这些盆栽的名称、习性、分布……
刘白摇摇头,微斯人,吾谁与归啊!
老四看了看他,又盯着天花板,说到:“有点想我妈了。”
老四国庆假期刚回家,他是本省人,家到学校坐动车一个半小时。老四说过,他的分数足够去一个不错的一本,但他妈妈不想让他走的太远,才选了这个破地方。
“那就常回家看看。”刘白敷衍道。
与父母相隔千里,刘白能做的,就是每周打一个视频电话。刚来学校的时候,还真有点不适应,毕竟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偷偷哭过几回,但时间一长,人也熟了,地也熟了,老四的这种心情他就无法感同身受了。
人也真是奇怪,在一个地方生活时,抱怨多如牛虱,一旦离开了,思念又如暴雨而至。那个没给刘白留下任何美好回忆的高中,此刻都显得有些可爱了。
再回去读一年呢?
还是算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他非常佩服发哥。发哥曾经也是这个宿舍的一份子,上周正式办理了退学手续,拍拍屁股回家复读去了。刘白理解不了发哥受了什么刺激,听老四说,好像是为了一个姑娘。
又是姑娘。
刘白撅了噘嘴,转头问老四:“你说,发哥这会儿睡了没?”
“发哥……”老四始终盯着天花板,好像上面有刻字一样,“那是干大事的人。”
发哥是湖南人,却和东北的老四关系最好,两人经常在一起打情骂俏,不对,是打打闹闹,堪称南北人民一家亲的典范。
“四哥,让你回去复读,干不干?”
“不干。”
“我也不干。”
“干!”唐奇一声吼,吓了他俩一跳。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们够小声的了。”
“脑瓜子嗡嗡的!”唐奇将头蒙住,在被子里又嘟囔了两句,两人都没听清。
“脑瓜子嗡嗡的”是唐奇的口头禅,刘白觉得他小时候可能吃过苍蝇,那只苍蝇躲到了他的脑仁里,数年来嗡嗡不止。说到苍蝇,刘白想起在老家度过的那些夏天,爷爷没事就拿起苍蝇拍满屋子转,他也学爷爷满屋子转。苍蝇喜欢窗户上,门框上,锅台上,炕上……打死的苍蝇扔到鱼缸里,鱼儿们吧唧一口吃掉了。
嗯,趁唐奇睡觉,可以往他嘴里塞几条金鱼。
后来老家的天井封上了纱网,家里再也没有苍蝇了。
“行了,咱俩也快睡吧。”老四说。
刘白数了数盒里的烟,还有四支,又算了算兜里的钱,还有四天,吃饭应该够了。
刘白爬上自己的床。
那个只穿内裤的胖子冲了水,又趿拉着拖鞋匆匆跑回了宿舍。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对头的祝广文呼噜声太大,朝他脸上胡乱拍了几下。
大概天快亮时,刘白的心沉了下去,他突然想到,十月他妈的有三十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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