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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读书无用论”

曹雪芹的“读书无用论”

作者: 凭栏翠袖 | 来源:发表于2020-03-06 13:56 被阅读0次

    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尊崇读书人、文化人,是我们的一贯传统。然而,读书识字,在我国历史上很长时间都是一种奢侈,一方面是统治阶级的愚民政策使教育不能完全普及,另一方面,汉语确实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尤其是繁体字时代,光是学会写字就够耗费精力的,而且中国人又讲究书法,学会了写字还要研究怎样写好看,然后才到写作文章、传播知识、深度思想的境界。

    所以,在中国,做个读书人并不容易,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甚至是财力。所以,在中国,读书究竟值不值得,一直是个引人争论的问题。

    曹雪芹,无疑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不过,由于大起大落的特殊人生经历,他自己对于读书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是赞美,另一方面是失望。这种态度,集中表现在《红楼梦》里。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描绘的很多人物,都属于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又可以分为男女两类,以下就来分别说说。

    男子的读书:

    男性读书人,不能包括薛蟠、贾芸、金荣、柳湘莲这些“读书不成”的人,他们只是读了点儿书,不算文盲罢了。这些人未必坏,也未必蠢,只是并非读书的材料。

    读书人也不能包括贾赦、贾珍、贾琏这些人,他们虽然也是号称“十年寒窗”出来的,却并不把读书当作生活必需,只是因为身份要求,必须有够用的学问而已。如贾赦所说,

    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

    好像今天很多人拿到学位之后,就很少再读书了。这种人读书的热情和精力已经被应试教育耗尽了,他们读书,为的是文凭、饭碗。一旦文凭够用了,他们才懒得读书呢!

    能够得上读书人的,大概包括甄士隐、贾雨村、贾政、贾敬、贾珠、林如海、贾宝玉等几个人。

    这些读书人未必都有高深的学问,但是都以读书为乐趣,虽然他们喜欢读的内容并不一样。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能有所自制,不会耽于淫乐。

    在贵族之家,只要不成为读书人,必定会成为色鬼。只要有了读书这个爱好,个人素质就明显提升。即便是贾雨村这样的草根出身,成名之后,也是只爱自己相识于微时的恋人娇杏。

    大概这也是封建时代的规律,饱暖思淫欲,唯有读书才能起到道德教化的作用。而且,读书使人的思想更为丰富,有更多精神追求,所以不会陷于原始欲望。这是曹雪芹总结出来的读书的一大好处,未必放之四海而皆准,却也有一定道理。

    但是读书之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

    宝钗说:

    “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就连作诗写字等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

    《红楼梦》这本书是歌颂女儿,贬低男性的,所以书里面的男子,即便读了书,多半也并不明理。

    一类是像贾雨村、傅试这样的,读书只为了考科举、飞黄腾达,这种人,就是宝玉所批判的“禄蠹”。今天很多宣称“知识改变命运”的人,其实心里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贾雨村才华过人,能博得探花林如海的赏识,却把聪明才智都用来攀附权贵。他先是为了讨好贾家而草菅人命,乱判葫芦案,使英莲母女无法团聚,后来又陷害石呆子坑家败产,以便抢夺人家的古董扇子,拿来讨好贾赦。这样的人,穷毕生所学来祸国殃民,只为谋求一己私利,实在是比没文化的恶人危害更大。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尤其可怕的是, 有些人读了书之后 ,依然选择做流氓。

    当然,也有那些虽然读了书,却无意名利的,比如甄士隐。

    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

    读了书,却无意功名,每天就是玩园艺和作诗喝酒,说明他所读的书,都只是园艺和诗歌、品酒之类,这些学问,都是只能消遣,不能谋生的。如宝钗前文所说“读书写字,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甄士隐因为做了分外之事,没有精力管好自己的份内事,所以后来就倒了霉。

    甄士隐没有安排好家务,无识人之能,导致仆人不力,女儿走失,朋友背叛,后来又遭遇火灾和歉收,只得投靠到岳父家。又因为他不懂得营生,只得把折变田产的银子拿出来托岳父随分就价置些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岳父因此趁机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

    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等语。

    甄士隐的学问,上不足以考取功名报效国家,下不足以养家糊口安顿妻儿,却又因为有了“读书人”的名头,反而不好去做耕种买卖、贩夫走卒,所以,这书不但读得毫无用处,反而成了他的累赘。“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

    贾政也是类似,虽然“自幼酷喜读书”,也有“欲以科甲出身的”计划,然而到了二十多岁,依然没有中举。好在他父亲死得及时,皇帝格外开恩,赏他入工部习学,给了个正六品主事的职务。状元的初授官才是从六品修纂,还得在翰林院干满三年才能散馆另授职务,所以贾政的仕途起点并不低,可称拿了一手好牌。然而,他在工部干到年近五十,只升了半级到从五品工部员外郎。

    明清时,京官三年一察,优者晋升,劣者开缺,一般者继续考察。贾政做官二十多年,被考察了八次才被升了半级,其业务能力可见一斑。后来外放了一个学差,还是在女儿元春封妃以后(大概是女儿帮老爸争取的业务表现机会),可是出差回来后也没有因为表现良好而晋升的迹象。

    贾政一方面自诩“身自端方体自坚硬”,又立志“朝乾夕惕忠于厥职”,但是另一方面又不以俗务为要,属于男子有德便是才的类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与门客清谈聊天、喝茶下棋。作为工部官员的他,从来都无心钻研本职业务,以至于到了修建大观园时: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些人,安插摆布。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

    公事上无心钻研,家务事又委托子侄,贾政这个读书人,从来就是只爱读闲书,他自己也承认“早年诗酒放诞”。可见,还是生活压力不大,所以读书只是为了消遣,经世济民的事,他更愿意推荐给贾雨村这种人去做。大事做不了,小事懒得做。兴家的理想留给儿子去实现,大儿子死了,就对二儿子打骂教训、逼他成才。

    贾政是个坏人吗?当然不是,他只是懒。事实上,他在全书的男性角色中,还算是少有的好人呢!可是,当好人推卸责任,把权力主动让给坏人时,世界就变得黑暗了。贾政这种因为懒惰和无能而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再端方,也是对社会毫无价值。

    类似的人还有贾敬,他比贾政有学问,早年中过进士,却又放弃了官职和爵位,一心修仙,以至于把家业撂给失于管教的儿子,导致后来家业倾颓、门风败坏。如果说贾政是懒惰,那么贾敬可称任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最有能力的人却最不负责,导致整个家族的衰落,这个罪责,反而比那些本身就无能或无德的人更大,所以曹雪芹也谴责“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贾敬为何如此呢?宿孽因情,贾敬的突然离家修道,似乎也与情有关。读书人的一大问题是心思情感细腻,若是再读了些缠绵词句,更容易移了性情、为情所困。贾雨村说,正邪两赋之人,“若生于富贵公侯之家,则为情痴情种”。所以,贾敬是为了儿女私情不遂,而看破红尘,放弃了世俗的一切,包括责任。具体细节,我在旧文有提,此不赘述。

    贾宝玉似乎颇步贾敬的后尘,荣宁二公在天有灵,觉得他是家族中唯一一个“聪明灵慧,略可望成”的子孙。但是很不幸,他比贾敬厌倦世俗更早,确切说,是厌倦世俗中责任的那部分,而享乐的部分,他是来者不拒的。

    他喜欢读的都是浪漫的书籍,《诗经》、《楚辞》,甚至于《南华经》,《会真记》等等,只怕连医书、园艺、化妆品制作,他也是爱看的,所以,他知识面颇广,宝钗赞他“杂学旁收”。

    但是,他不喜欢读科举书,虽然家族认为科举是他的最好出路,但考试必读书目中,他只认可《四书》,当然,只是认可,而未必喜欢且熟读。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的聪明灵慧、华美辞章令长辈对他有了颇高期许,以为他将来能做学问、考科举,振兴家业——其实他根本没那个志向。作为一个读书人,他神采飘逸秀色夺人,又博学多才,引得无数女孩子为他芳心撩动,最终却无法对她们的情感负责,甚至无法钟情于一人,他本意要护花,却负了群芳。他所有的学问,只能是在她们死后,献上一篇流传千古的华丽祭文而已。这样的学问,好像盛宴上的冰淇淋,精致美味,却不管温饱,只能作点缀。

    当然,书里也提到了一些有学问,也有能力和责任心的人,比如林如海,比如贾珠,然而曹雪芹安排的剧情是,这样的人,必须早逝。因为在曹公的生命中,这样的人很少,少到他本人无法从他们身上获益或受教,所以,在《红楼梦》中,他也塑造了这样一个悲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读书是无用的。尤其是男子,搞不好,读了还不如不读。

    女子的读书:

    当然,作为一个读书人,曹雪芹心底并不完全否定读书,所以,他在女子身上寄托了自己对读书的期望。

    在封建社会,女子的社会责任与男子截然不同,她们没有养家糊口、治国安邦的责任,所以,读书对她们来说,益发地奢侈。

    四大家族中识字的女子不少,不过,她们的兴趣不同,这就决定了她们不同的性格和命运。

    迎春爱看《太上感应篇》,所以她凡事听天由命,逆来顺受;惜春爱看小乘佛法,所以成为一个冷漠孤僻、不顾他人的人。

    李纨比她俩更惨,读了一辈子《列女传》,守了一辈子寡,最后发现那些仁义礼教都是虚的,公婆更关心他们活着的儿子而不是丧父的孙子,与其恪守礼教,倒不如多得金钱更实在。理家的时候,她看见宝钗与探春谈讲《不自弃文》,就觉得无聊,说她们不讲“正事”。在她看来,读书、学问,其实都不是正事,那都是男子博取功名利禄的敲门砖罢了。李纨的价值观,其实已经背离了她那国子监祭酒这种清贵门庭出身的教育,变成了一个市侩俗妇。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排名在十二钗中倒数第二。

    与之类似的还有元春,她受了一辈子孝女教育,替父母孝敬祖母,待幼弟如同母子,结果却做不成孝女,必须离开父母,去伺候皇帝。承欢膝下共享天伦是不够的,唯有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幸福,这才是真正的孝顺。难怪元春省亲时以泪洗面,她所受的教育,没告诉她这代价有这么大。独自揣着贤孝的诗书去面对黑暗冷酷的宫廷斗争,无法学以致用,只能自己摸索,读书没能教给她生活的艰难,只是开启了思考的智慧,使她身经百战得以存活,成为凤藻宫尚书,“多少功夫筑始成”,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王熙凤是不识字的,这是家族培养倾向的问题,不是她自己笨或者不爱学,事实上,自从她掌管了荣国府的家务,她就开始自学识字,并且能看懂简单的文书,读起潘又安写给司棋的情书是毫不费力。单是这个求知欲和好学劲头,就值得称赞。她自己深知没有学问是她的短处,对于知书达理的探春理家,她是全力支持,对于探春的整改措施,也能虚心接受,这份尊重文化人的心胸也着实难得。

    另一个主动求学的是香菱,虽然她忘记了自己书香门第的出身,却天然对读书作诗有极大兴趣。作为一个侍妾,作诗非她本分,她却苦心追求,宝钗只教她识字,却不教作诗,她便转拜黛玉门下。可惜学成之后,只在偶然举行的诗社上能派用场,家里那半文盲的丈夫薛蟠却是不懂欣赏的。夏金桂倒是懂得欣赏,所以会嫉妒香菱才貌双全,要置之死地。

    夏金桂也是个读书人,不过她的兴趣是读史书。以史为鉴,搞政治斗争,才是她的学以致用。可惜因为性别限制,她没法去做贾雨村式的奸雄,只能在闺房内瞎折腾。她对香菱的“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八成是读了《宋史》的结果。而从床上抖出扎针小人来冤枉香菱,则明显是参考了《史记》中,汉武帝皇后陈阿娇用巫蛊诅咒宠妃卫子夫的故事。结果,读诗的香菱败给了读史的金桂。同样是读书人,只因读的内容不同,命运便有了天壤之别。

    妙玉是个诗仙才女,但她本分是尼姑,念佛才是她最该精通的。她当初出家是迫于健康,所以对佛经没那么大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茶道、园艺、诗歌。所以她愿意教邢岫烟写诗,也会被黛玉等人的诗歌所打动。她自称最爱范成大的“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诗与妙玉诗那种奇丽的风格不同,她说喜欢,八成是身份所限,掩人耳目罢了。否则,她就不会对茶水茶具都那么孜孜以求,也不会对宝玉和刘姥姥有那么大的分别心。

    岫烟虽然是妙玉的学生,人格上却有青出于蓝之势,言行上如闲云野鹤,生活上又安分朴素,不因贫穷而自卑自贱,也不因读过书而自命清高。所以,她真当得起宝玉的“超然”之赞。

    湘云和探春都是诗歌爱好者,但她们的个人取向不同。湘云的向往是竹林七贤式的风流洒脱,她不关心俗事,也不拘小节,只是热爱自然。她并不反对正统价值观,有时也劝宝玉,却劝得不认真,说到底,她是孩子气、像宝玉一样的享乐优先的人,作为一个小女孩,家族责任的事情并非她的本分,她给自己的定位,也是如此。她最爱的是玩,读书写诗,只是她最爱的一种游戏罢了。

    探春则相反,除了诗歌书法,她还喜欢关心家族事务,像男孩一样以振兴家族为己任,是个“才自精明志自高”的人,能雅能俗。贾府三艳中,探春最近儒家,强调等级贵贱,但是她的执行更近似法家,法制严明,一视同仁,同时也强调主子的权威。然而探春过于注重现实利益,所以把朱子的《不自弃文》也看成了“虚比浮词”。因此,曹公借宝钗之口,批评她“利欲熏心”。

    探春所犯的,也是读书人常见的毛病。受过教育的人,大多是读着理想主义、道德教化的书成长起来的,这些人过于纯洁正统,就像从未接种过疫苗的人,对病毒毫无抵抗力,一旦接触到现实世界中的黑暗,就容易价值观崩坍,甚至走上邪路。

    贾雨村未发迹时,也是个有志青年,发迹之后,名利当前,就贪酷起来,作为一个才子,他又恃才傲物,所以得罪人被撤职。此后的他,学到了社会经验,抛弃了一切理想主义的东西,专修厚黑学,成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可见,这个问题,无关性别、年龄、出身,只要是读书人,都可能面临这样的考验——当你受的教育与现实利害相矛盾,你该如何选择?

    曹雪芹用宝钗的话,给了我们答案:

    “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我们读书,不仅仅是要学习知识,也要领会前人的思想和智慧,明辨是非。即便是生活小事、俗事,也要有学问上提点着,才不至于使自己的思想沦落、忘了初心。学知识,是为了学以致用,理论联系实际,有了实际经验,又要返观内视,用理论来提升自己的认知,使自己不至于被世俗污浊所同化。

    宝钗和黛玉,双峰并峙,二水分流,是《红楼梦》中最有学问的两个才女。宝钗的父亲是儒商,黛玉的父亲是经济官僚。这两个人虽然社会地位和职业不同,却颇有共通处:都是读书明理的人,都是家族栋梁,都是懂得经济事务的人,并且,也都短命。

    宝钗的父亲看出宝钗读书比薛蟠强“过十倍”,因此“酷爱此女”,令她读书识字,给与了超出一般女孩子能受到的教育。当他发现宝钗私下偷看言情小说,便打骂烧书,但这种严厉的态度并没有给宝钗留下心理阴影,她明白了父亲这样焦虑制止,是怕自己“移了性情”。教育专家认为,孩子不是完全不可以打骂,关键是打过之后,要让孩子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宝钗这顿打没白挨,此后的她,也曾看过言情剧目,却不会因此而“移了性情”,那顿打,就是给她种下的疫苗。此后,父亲去世,家业凋零,令她早尝世态炎凉,但是那些书上的学问和思想指点了她,使她能安然面对人世的无常。

    黛玉的父亲去世比宝钗父亲晚,然而她离开父亲却比宝钗更早,所以,父亲对她的影响和教育没有那么多。林如海中过探花,又成为皇帝心腹,这样的人,往往不是苦学不辍皓首穷经的,更多是天资聪颖的幸运儿,所以,他不会有太多深刻的、痛苦的人生经验来教导后辈。他没有儿子,就拿女儿当儿子养,给她请进士作老师,教的是《四书》。

    黛玉受的是男式正统教育,所以,她并不是只懂得诗经楚辞的女文青。像夏金桂一样,她也读史书,她的知识面虽然没有宝钗那样广泛,但是相当专精,“一肚子文章”。但是这些文字技巧都只是“术”的层面,“道”的层面,并没有人真正教导过她。术是技巧和执行,道才是格局与眼光。

    黛玉过分专注知识本身,又无人指点,所以,她读书的态度,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遇到任何美味都会大快朵颐,不会考虑营养和卫生。黛玉的架子上磊了满满的书,她是遇到精彩的文字就爱不释手,所以会被言情小说中的华丽文字吸引,但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继而沉湎其中,病由此萌,移了性情。后来听了宝钗的“兰言”,如醍醐灌顶,“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

    此后的她,虽然还是多愁善感,却也能留心家务,对历史人物也有了别出心裁的解读。读书做学问,不再只是她打发无聊时光或者寻求他人认可的工具,而成为她丰富的精神食粮,她在其中体悟了人生,也认识了自我。这是黛玉的过人之处,虽然满腹才华,却依然保持虚心受教、中通外直的态度,真不愧是潇湘馆的主人!

    如果你见到一篇好文章,立刻就全盘接受,那么,要么是你性格轻浮,要么是你读书不够多,见识不够广。能加意分辨不同的思想,批判阅读,去糟取精,才是读书人该有的能力。囫囵吞枣,或者盲目多读,不但浪费了时间,也混乱了思维,还可能“移了性情”、误人一生。

    曹雪芹用钗黛两位才女的读书经验,给读者指出了正确的读书方向。

    然而,即便是钗黛这样德才兼备的人,也囿于生非其时、性别枷锁,无法施展她们的才干,甚至于连贤妻良母也做不成,只算得是“小才微善”。读书,也并未使她们获益,这是曹公的悲观之处:因为你薄命,运气不好,所以,读书也是无用。

    总结

    曹雪芹的“读书无用论”,在《红楼梦》中贯彻了始终。那么,读书真的无用吗?

    《红楼梦》的主题对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本书,恰如警幻仙子的风月宝鉴,不能光看正面。

    表面看,在这本书里,读书的未必结局好,不读书的未必结局不好。可是细看来,那些读过书的人显然生活质量和生命光彩要高于那些未读书的人。未读书的人要想卓然不群,就必须有超凡的美貌和才干,要么是女红高手,要么是理家奇才,或者口才过人,或者心思缜密。而那些读过书的人,即便是能力和性格都平凡无奇,也会有自己的闪光之处。这也就是宝玉所说的“俗”与“不俗”的分别。

    读了书,不论读得多少、对错,至少你可以有机会,成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当然,如果缺乏智慧、无人指点,读书反而可能误人一生,所以,读书如同处世,需要小心谨慎、擦亮慧眼。

    当然,即使你具备了读书的智慧,如同钗黛一样,也未必能有好的人生结局,命运总是不可知的,好像有的人天天行善,也不能保证他一定多福多寿。可是我们还是要读书,还是要行善。

    只有读书,才能使我们具备分辨善恶的智慧,使我们在这污浊的人世间认明前进的方向,使我们在面临难与人言的痛苦时找到温暖和抚慰,使我们在这匆促庸常的碌碌一生中,找到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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