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月文心
隋宁弓着腰坐在水泥台阶上，身躯蜷成扁弧，低头吮烟。细长眼睛盯着烟灰:明灭，散落。北方九月末，夜凉如水，眼前街道上稀疏车辆过往。偶一抬头，恍然怔住，手掐烟停在胸前，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远远凝视文小灵过了马路，不紧不慢向这边踱着步，清瘦身材，一身校服外面、还是套着那件鹅黄色风衣，齐肩黑发敛在耳后，表情惯常平淡。
此时，他终于等到她，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一遍遍回想在学校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苦涩，甜蜜，忧伤，期待。可自从那次她在他书桌前微笑而过后，再没任何暗示。她虽有点小迷糊，也不会不懂他吧。苦闷日复一日，她如常如旧，怎不令他焦急！
隋宁全神贯注，黑暗中一双眼亮如星辰。可，她没有停下...走了过去。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哪怕说点什么、或者多看一下...他眼巴巴目送她若无其事向前，竟动也不敢动，仿佛僵了，心瞬间冰了。如同向储蓄罐里塞硬币般、积攒下勇气，顷刻间被消耗殆尽。
“吱喇...”一声划破沉寂。从拐角骑出的自行车，及时收了闸。也把她惊了一跳，跌在地上。
隋宁起身跑了过来，蹲在她身前，慌忙扫视后，发现没有大碍，舒了口气。
他将刚刚被“摔碎”的勇气“储蓄罐”再细细粘好，“你怎么样？”
她回答没事，仍低着头。他先站起来，伸手递向她。她撇过脸，握住他手腕，顺势起来了。站定后，旋即松开手，竟不知往哪放好。
隋宁说，我送你回家吧。她踯躅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望向他，“顺路吗？”
隋宁不禁笑了，“走吧”。他们相隔一米，并排前行。他有几次望向她身后、稍显沉重的书包，想说‘我给你背吧’！终究咽下了。
他预想过无数次，这样走在她身边，说出许多话，可现在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沉默，但不尴尬。能一起呆会儿，已是很好。
至她家楼下，他说，你上去吧，我看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回头，问道:“为什么不去上学？”
他把手插到上衣边袋里。“一个月后，我家搬到别的城市。最近在办转学...” 他用鞋碾了碾地上石子，再沮丧地踢走。
她和他并排走着，她恍若闻到淡淡薄荷香，混着烟草气味。吸了吸鼻子，竟没觉得秋夜微寒。“...哪个城市？” 她合了合风衣领子，有些冷了。
“G城。”
“我回家了。”她转过身，向楼道走去。听见隋宁在身后大声说:“文小灵，我喜欢你！"
她回到家，翻出当天作业，拼命阻止胡思乱想。窗外，星星眨着眼，那么亮，好像...隋宁...她把历史书翻得飞快，最后还是合上书，将头埋在臂弯里，混沌着，心怦怦地跳。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等在石阶上，送她回家。
她惊奇地发现，回家的路变‘短’了。
一次隋宁说，要试试她的书包有多沉。她笑笑，卸下来，给他背，然后一直就是他背了。他有时捧着一杯热奶茶等她，有时是一块糕点。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可她心里一天热过一天。只记得他和她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过。
她开始忧愁，接近临别时，索性苦着脸，也不说话。或者故意加紧脚步，一个人走在前面。他并不恼，细高身躯斜背着她的书包，悠悠地跟在她后面。追上来时，嬉皮笑脸，哄着。他怕以后没有人对她笑，她这么孩子气...
十月末了。这天学校早放学一个小时，隋宁带文小灵去图书馆，他们在自习室里，面对面坐着，她看金河仁的《玉兰花开》，他看《时间简史》。良久，他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天我去G城。会一直给你写信，只要学校放假、就来看你，我保证。
她感觉眼睛生疼，酸涩涩的，好像要流泪了。默默折好字条，攥在手心里。他们走出图书馆，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轻飘飘的雪花啊，落得潇潇洒洒。很多个瞬间，他都想牵起她的手，事实上，他在梦里已经牵到了。
他看到一片晶莹的雪花、点缀在她长睫毛上，扑簌簌，很可爱，俯身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既而缩回手，红了脸。她背过身去，有点囧，却感到身体里好像有一股暖流袭过。回家的路，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可仍是一眨眼就到了。
他看着她，如往常一样，消失在楼道里。很久，他仍站在雪中，心像是怎么都无法填实了，空出一个山谷，幽静幽静的。但他没有注意到，她也一直在看着他，躲在单元门后，悄悄地看。她看着他清俊的面容，湿了眼眶。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沉沉睡过去了。醒来竟是半夜，家人发现她高烧，送去了医院。这一病就是一个星期。再到学校时，去收发室找到了隋宁的信，紫色的邮戳，随意印在八角邮票上，却是行了多少路程，载了多少思念呦！
一年后，他的信和小礼物已装满她的抽屉。他说高考后的暑假会回来看她，可假期已过半，她仍在等。思念，会像灰尘悄无声息、落满心田。直到开学，他依然没有消息。
她考到G城一所大学。
开学前，她拖着米黄色皮箱、奔赴那个心心念念的城市。走下火车，闻着陌生的空气，闭上眼睛，感受着信里面所描绘的美好。
“小灵！文小灵！”
她循着声音，转过身，在形色匆匆的人潮里，看见了他。
“隋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