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与道德
我那几年做木头生意，住在王姐家，她老公是社长，对地方上的人和情况比较熟悉，所以联系卖家和用工人，都多半找她老公，省事了很多。
带着一帮子半老头给我伐木，有一个经常给我装车的老头，无论多晚，他都是随叫随到，没有耽误过一回，那些年伐木，都是一斧一锯，全靠的是劳力，也是非常辛苦的活，我可是一个几十斤重的小树都搬不动，将心比心，我的工钱比那些老板给的高，所以从不缺人手。
但是那个老头，脾气古怪，做事麻利，也肯卖力，从不偷奸耍滑，就是穿得非常破烂，几乎没见到过他换其他的衣服。那些老头互相开玩笑，他也只是默默的抽烟，满脸的疲惫与苍桑完全都写在脸上。比起和他同年龄的，他格外要苍老些。
在王姐家吃饭，经常家长里短，他们那些的家庭状况基本都晓得大半。
我说那老头，有些古怪，也有些可怜，王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说：“他不古怪吗，又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了。那不是个乖毛”，其话语含着鄙视，于是就拉开了话题。
通过摆谈，这老头原本是要坐牢的，老头打死了自己的老婆，伪造成自己喝药死了的现场。那时候，娘家大如天，人死了首先要通过娘家人才能装棺下葬。可是娘家人来参与装棺的过程中，确发现死者后脑勺有鸡蛋大个窟窿，血迹虽被处理过了，还是看得出，明显的新鲜血迹。这下子可激怒了娘家人。要报案，结果这老头，怕被枪毙，也是提前出了这事，估计有人指点，一听说，要报案，五六个娃儿，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还走不稳路。一团娃儿拉着老头的手，哭娘的哭娘，喊爸的喊爸，经过一夜商量，这事就此了结，看到这一堆娃儿没了妈，更不能没有爹的份上，娘家人和队里人也就把这事给处理了。让他约法三章，不许把孩子送人，不许他打孩子，也不准去给别人当上门汉，必须把孩子养大成人。立下字据，违背了随时可以报案，用法律制裁。所以，大家都知道他的底细，再婚也没哪个愿意来管那么一大堆娃儿，寡妇都说不到一个，更不说没结过婚的。所以一直一个人拉扯着那个家，和那些娃儿。
古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鳏夫房上炊烟少。从他邋遢的外表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没有女人帮助打理的缘故。
放在今天，如果用我三十年前的观点，就该一命抵一命，法不容情。可是现在想来，还是以前的家族的很多办法，比现在的法律更有人性化，如果那时被牢教了，那些孩子怎么办？谁来收养那些孩子？枪决了或是坐牢了，苦的不是老头而是那些孩子。
时间过去几十年了，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苦，那么多孩子要吃要穿，要读书，那些夫妻双全的家庭，一年一个样，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始终孤苦伶仃，象一头永远不敢停下的牛，一直还在原地打转。回家没有人驱寒问暖，做事没有人搭把手，再累再饿，回去还得自己生火做饭。几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着那些个让自己能够生存下来的田间地头的农活，说句最直白的话 ，要想解决一下身理问题，还要付出更多的劳力，还得偷偷摸摸，还不敢正大光明，在那些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情是什么，情不是你情我愿，情也不是同情，情是大家互换的功夫。
想想老头如此艰难的把孩子们一个一个的拉扯大，还吃力不讨好，这何尝不是一种刑法，即达到了惩治身体的目的，又达到了惩治良心的煎熬，活在众人的憎恨和怜悯之间，活受罪。
古人说，自作自受，自食其果，这些因果，有的要用一辈子来赎罪，有的要用生命来换，有的要用一生的自由来换。是何其悲哀，只是，活着的人，又有多少人看得透？
所以，活人，不管是夫妻之间，朋友之间，邻居之间，多一份包容，多一份宽恕，多一份热情，多一份忍让，就多一份温暖，多一份收获。种出去的是善果就得善缘，做出来的恶事就得恶报，只是报的方式和时间不同而已。
但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种善因得善果，种善缘得善缘，每一个人都能善始善终，寿终正寝，活着有人敬佩，死了有人怀念。
时间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那老头，是否还健在，每次遇到他们那山上的人，对我还是如此亲切，问寒问暖，可我确忘了问一句，那老头现在怎么样了！
只是他古怪的性格，破烂不堪的衣服，行走在山里的孤影，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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