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代,C市的人们一般都是用竹竿晾晒衣物。三根短竹子绑成支架,支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可以晾衣物、晒被褥。衣服裤子都穿在竹竿上,既不会被风吹掉地上,又可以伸展开来,最大限度地接受风吹日晒。
人们也会利用树杈,架上竹竿,或者绑上绳索,用于晾晒衣物。挂衣架是很稀少的物件,一般人家都很少见,根本不会随便拿出来晒衣服。
苏醒别出心裁,在自己家门前的大树上拴上了一根粗铁丝,专门用于晾晒衣服、被单之类的东西。铁丝强过竹竿的好处是,固定住就不用每次支架又收拾起来。比绳索强的地方是,不怕风吹雨打,不会吸水、染色、朽坏。
苏蕙结束了人生第一次真正的洗衣服过程,费劲端着装满了衣服的搪瓷洗脸盆,来到家门前的铁丝跟前,开始晾晒衣物。
她一件件抖开衣服、裤子、内衣,再踮起脚尖,奋力搭在粗铁丝上。苏蕙看着万国旗一般迎风招展的衣物,一股自豪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惠儿,真能干啊!”邻居谭阿姨站在家门口,看着苏蕙晾晒的衣物,和小大人一样背着双手检视自己劳动成果的苏蕙,笑着大声表扬道:“一个人就洗好了这么多衣服。”
苏蕙回过头,瘦小的脸庞上满是真诚喜悦的笑容。她大声回答说:“谢谢谭阿姨!我是第一次洗衣服呢。”
谭阿姨缓步走到苏蕙身边,随手把苏蕙搭在铁丝上的衣物一件件拉开,扯平,整理好。她突然顿住了,仔细看看晾晒的衣物,又扭头看看紧跟着自己的苏蕙,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
“惠儿,”谭阿姨想了想,还是尽量平和地开口对苏蕙说:“你是把所有的衣服都泡在一起洗的吗?”虽然是疑问句,谭阿姨的语气却是非常肯定的。
“是啊。”苏蕙迅速而直接地回答。
谭阿姨微微弯着腰,语气亲切地说:“以后再洗衣服的时候,要把衣服分开洗。”
苏蕙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谭阿姨,没有吭声。
面对苏蕙疑惑不解的眼神,谭阿姨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洗衣服的时候,内衣和外衣裤分开,先洗内衣—”她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了苏蕙在一旁猛点头。
“嗯嗯。先洗内衣,因为外衣裤比较脏,有灰尘、泥土什么的。”苏蕙一边点头,一边自己补充说明理由。
“嗯,是啊。”谭阿姨点头附和道:“惠儿,还有就是,深色的衣服不要和浅色的衣服一起浸泡,”说着,她指着一件白色的汗衫,示意苏蕙上前,仔细观察:“你看,深色的衣服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掉颜色,容易把浅色衣服给染上了。”
“哎呀!”苏蕙睁大眼睛,看着白色衬衫上明显的染色斑块,忍不住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啊?可不可以洗掉呀?”
谭阿姨仔细看看那些深深浅浅的色块,遗憾地轻轻摇头说:“已经彻底染上了,好像是洗不掉了。”
“这怎么办呀?”苏蕙急忙跑来跑去地仔细检查每一件浅色的衣服。她十分悲催地发现,几乎每一件浅色衣服都或多或少地染上了其它颜色。
看着那些或深或浅的色块,那些染了色的衣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好像比没有洗涤之前还有脏。苏蕙要哭了。片刻之前的自豪感、成就感瞬间化成了愧疚和自责。
看到苏蕙的小脸从笑容灿烂突然变得阴云密布,眼泪满眶,泪珠被强忍住盈盈欲滴可怜兮兮的样子,谭阿姨很是于心不忍。她再次仔细审视了一番眼前的衣服,开口安慰沮丧的苏蕙说:“这第一次染上的色块,多次几次,可能会慢慢淡了,说不定就可以彻底洗掉了。”
“真的吗?”苏蕙闻言精神一振,伸手就要去拉那些浅色的衣服。她急切地说:“那我再去洗洗,把这些(色斑)洗掉!”
谭阿姨阻止了苏蕙冲动的行为,告诉她,一次两次效果不会明显,要假以时日,慢慢来。
她同时教苏蕙,在洗衣服的时候,要重点清洗领口、袖口、前襟等容易积垢的地方。洗裤子的时候,要注意裤腿、膝盖部位等。她还告诉苏蕙,肥皂盒要注意沥干水,免得肥皂被水泡溶了,不经用。毕竟,肥皂也是要凭票购买的紧俏物资。
在苏蕙的人生经历中,谭阿姨教会了她许多关于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常识、小技能。很多基本的做饭、炒菜、洗衣服等方法都是她手把手教会了苏隽苏蕙兄妹俩的。她可以当之无愧地说,是苏隽苏蕙兄妹俩生活的启蒙老师。这一点是李瑞晶都没有做到的。
苏家的日子在一片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杂乱无章中流水一般滑过。苏隽突然发现,他们认为“花不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苏醒的归期无人知晓,李瑞晶近在咫尺,却无法回家。苏隽掐指一算,领生活费的日子还差几天。家里有米,菜金却……
“苏蕙,”苏隽把妹妹叫到跟前,摊开家里剩下的散碎钱币,不无忧愁地说:“我们的钱快花光了。”
苏蕙看看摊在眼前的毛票、硬币,没有一张元票,连面额一元钱的钞票都没有。她挑起眉毛看着苏隽,没有吭声。
苏隽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就剩下这些了。还有好几天才到妈妈发工资的时候,我们要坚持好几天呀。”
苏蕙看看哥哥,看看散碎的钱币,一声不响地伸出手,开始捡拾起来那些钱币。
“诶,你干啥呢?”苏隽伸出手,阻止妹妹不加说明的行为,同时说:“这可是目前我们家最后的一点儿钱了。”
“你不就是要让我节约用钱,买菜的时候省钱吗?”苏蕙推开哥哥的手,继续捡拾起来那些散碎的钱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几天,我负责管钱。买菜的时候我会计划经济的。”
天天被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轰炸式的洗脑,加上学校里囫囵吞枣地学习《政治经济学》,苏蕙大概明白“计划经济”最浅显的意思。她直接借用了这么一个“大词”。
苏隽被妹妹淡定的样子和随口说出的词语弄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失去了话语权。苏蕙轻松自如、气定神闲地获得了掌管家庭经济支出的权力。
接下来的两天,苏蕙都是一大早不等闹钟响,就自己悄悄起床,挎着菜篮子就出门去买菜。回来后,她自己在厨房里忙碌,也不叫苏隽起床帮忙。苏隽乐得偷懒,和弟弟一起睡睡懒觉。
两天下来,苏隽和苏睿同时感觉到了情况不对头。他们发现,这两天顿顿都是菜泡饭,加上炒雪里蕻豆腐。没有一点荤腥不说,菜式也是一成不变的。
第三天早晨,苏隽特意提前起床,等着苏蕙买菜回家。他看见妹妹挎着菜篮子进门,直接迎了上去,接过菜篮子一看,苏隽发毛了。他拎着菜篮子怪声大叫:“苏蕙!你就买了两块豆腐、一把青菜?”
“对呀。”苏蕙一脸的理所当然,顺口回答哥哥说道:“家里还有一些雪里蕻咸菜,今天就没有买。”
“你,你—”苏隽又急又气,指着妹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我,我怎么了?”苏蕙不以为然地说:“你起来了还不帮忙做早饭,就知道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还挡着我的路。”说着,她推开苏隽的手指,劈手夺回菜篮子,施施然进厨房去了。
苏隽跛着脚跟在苏蕙身后,走到厨房门口,大声说:“哎,苏蕙!你怎么可以每天就只买青菜豆腐呢?”
“怎么了?”苏蕙一边放下菜篮子准备动手做饭,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我们没有肉票,又没有钱了,不买青菜豆腐,吃什么?”
苏隽走进厨房,一边伸手帮着苏蕙准备早饭,一边试图说明自己的观点:“你不能每天都是一把青菜、两块豆腐就打发了我和睿睿两个人吧?”不等苏蕙回答,他急切地接着说:“我倒是没关系,睿睿还小,会营养不良的。”
苏蕙狐疑地看着苏隽,半信半疑地说:“你说没关系,为什么睿睿没说啥,反而是你跳出来叫嚣呢?”
苏隽听到妹妹那带有鲜明时代印记的话语,颇为无奈地说:“睿睿还不懂这些营养不营养的事情,只能是我来说了。”
“可是,”苏蕙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肯退让地说:“妈妈说过,她小时候,姥姥就是每天早上做雪里蕻烧豆腐的,也没听说有啥营养不良的—”
苏隽实在耐不住性子,直接发了个大白眼,抢白道:“那你怎么不说,那时候姥姥还做了臭鱼烂虾呢?”
“鱼虾?”苏蕙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她无精打采地说:“鱼虾很贵的,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了,根本买不起。”
苏隽觉得自己和妹妹的对话不在一条线上。他再次无力地争取道:“苏蕙,我是说,我们能不能不要天天只买一把青菜,两块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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