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云山降雪了。
苍穹茫茫。嵯峨黛绿的群山,蓊郁荫翳的草木皆被骤来的大雪所笼罩。干燥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无数点莹白,肆意地砸在雅舍的檐角,仅须臾就积了层厚雪。许是久不堪负重的缘故,“啪”地掉落到地面,同已扫成堆的雪混在一处。
直至暮色渐渐崩溃下来,弯月攀上白梅树梢,呼啸个没完的风声才稍微停歇了小会。
闻时倚坐在那方竹榻上,垂眸翻看着手中的书。鸟架子上的金翅大鹏忽地扑棱着翅膀飞落至他的手侧。
闻时抬手薅了薅那只似鹰非鹰的鸟。黑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从书卷上挪开,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倒是有几分幽幽。金翅大鹏的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点。
“你冷了?”
他堂堂金翅大鹏怎么会怕冷。老毛委屈,但他不说。
闻时颔首看了看窗外,默不作声地将被子往上拽了点,将鸟儿整个塞了进去。
“凑合下。”
老毛:“?”
我快被这小雪人闷死了好吧。
“我去添个油灯。”火焰摇曳,既如挥发尽其最后的余热。光线未免过于黯淡,认清书卷上的字样变得有些吃力。闻时轻蹙着眉眼,索性翻身下来去捣鼓那盏将要枯尽的灯。他赤着足,脚裸纤细白嫩,仿佛一把便能握住。
正要下榻,却被人拦了一道。闻时下意识地捻紧指上缠绕的傀线,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尘不到。那人身形清隽瘦削,墨发随意地散在脑后,披着常着的红色罩衫,素色的摆袍长得拖地。朦胧勾勒出的轮廓在这晦暗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柔和。
尘不到踏进屋内悄无声息,以至于闻时也没有提前察觉。
闻时嗅到了熟悉的松木清香。他怔了一下,转瞬回过神来。手中紧绷的白棉线松了几分,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就被尘不到打断了。
“你回去躺好。”他不由分说地将闻时按回到床上。捞起被褥便往他身上盖,还颇为贴心地帮那雪团子掖了掖被脚。直到闻时从头到脚被捂得严严实实,尘不到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别动,听话。”那人嗓音有点沙哑,却温沉如水。闻时本想掀开被子,闻言身体僵了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手指习惯性地蜷了一下。
尘不到转身吹熄了油灯。屋里的一切全都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漆黑中。门窗虽紧闭着,但先前隐隐约约听到的猎猎风声,雪落地弄出的声响,彼时在一片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无限放大,游荡在耳畔,犹如惊雷。冰凉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什么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这静谧的黑暗里疯长。
闻时不能保证尘不到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有些局促,又说不上来何为其然。
“你在干嘛。”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明明是向那人发问,却问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关灯睡觉。”许是听到了小徒弟干巴巴的语气,尘不到哂笑一声,答道。
闻时没啃声。
二人缄默。良久,尘不到也没等到那头的动静。他寻思着雪团子心情有些不佳,就没再逗趣下去。尘不到斟酌了下,含笑道:“别看书了,你的师兄们都睡觉了。这才前几日才受的寒,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番话听着很诚恳。其实尘不到的本意也就是如此。
闻时的体质比较特殊,中了伤寒恢复得也比其余弟子慢得多。每次感冒都要费劲他的心思。还不如趁早防着,免得折腾那个不爱说话的小雪人。
今夜雪下得缓了些,但终归比较凉。尘不到是想看看闻时有没多添一床被褥的。却不曾想,那厢的灯还点着。
“嗯。”闻时闷声应了句。他卷着被子调了个身,尽量不让自己在漆黑中对上尘不到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
尘不到也不恼,直径走到他的床榻旁坐下。狭窄的空间内挤坐着两人。距离被一下子拉近。绵长均匀的呼吸交缠着,像剪不断理还乱的傀线,牢牢将傀师相连在一起。松木的清香迎面而来,氤氲绕在鼻尖。闻时的心像把小钩子,控制不住地颤了一颤。他往角落缩去,好像在给那人腾出空位,委实揪不出什么不对来。
“你觉得冷?”尘不到轻声问道。
闻时转过头,正对上他含着温笑的眸子。他愣了一瞬,随后摇了摇脑袋。
“不冷。”
闻时扒拉开被子,指着晕乎得差不多的金翅大鹏道:“他冷。”
老毛:“......”
尘不到眼尾上挑,唇弧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闻时知道他笑了。还是特别开心的那种。他看着紧绷着脸的小徒弟,没有笑出声。他第一次听说自己做出来的傀——扇动翅膀便能砍掉半个山头的金翅大鹏会怕这点雪。
“嗯。能看得出来。”尘不到的声音携着慵懒的笑意,好听得紧。虽然他在睁眼说瞎话胡诌小徒弟。
“那就多盖点。”尘不到把他的红色罩衫重着云被搭在闻时身上,手边的金翅大鹏也顺带沾了点光。
这是闻时没有想到的。他不敢动,只由着尘不到整理铺平。
闻时垂下眸子,那人干净修长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浓密的羽睫轻眨了两下,盯着那虚无的一点看了半晌。
尘不到止住手中的动作,闻时才回过神来。他雪白的衣襟突兀灼眼的很,一如初见时自己很快就眼底干涩,停住啜泣。
慢慢地接受了他,信赖同他,甚至是痴欲于他。
于是他有了来处。
一个唤尘不到的来处。
“晚安。”
“嗯。”
end.
短打暂存。
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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