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三这货

魏三这货

魏三这货是我哥。

骂魏三是这货的人是我爸。我爸骂我哥的时候不光骂了这货俩字，骂完这货两字，我爸就气的浑身发抖，我赶紧把我爸卷好了放在窗台上的喇叭筒卷烟递了过去。我爸抖抖索索的把卷烟接过去，划了好几根洋火才把烟点着。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蹦出两个字:犟驴。

之前的魏三可不是这待遇，他是我心中的偶像，还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最关键的是魏三是我爸妈心里的宝贝疙瘩。

魏三打小就聪明，天赋异禀，看过的书基本过目不忘，老师对他好，我爸妈也对他也偏爱。小时候家里比现在还穷，肉都吃不起，家里有两只老母鸡每天能下两个蛋，我妈不让我们吃，说是要攒起来换钱，一个鸡蛋两毛。但是有一天我妈让我去剥蒜的时候，蒜没了，我去西房取蒜的时候看到魏三端着个碗躲在角落里，见我进去他就赶紧用他的手捂住了碗口，可是他的手哪有碗口大啊，我看到碗里金黄金黄的煎鸡蛋，鲜嫩的味道也钻进了我的鼻孔，挡也挡不住。我哭着喊着去找我妈，我妈说给魏三炒鸡蛋吃是因为他要补脑子，脑子补好了才能学习好，学习好了才能帮我做数学题，帮我做了数学题我们数学老师才不会用尺子打我的手。我妈绕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我哥吃鸡蛋是为了我好，想想数学老师发黑的脸我就相信我妈说的是真的。

魏三对我好。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捡到五毛钱，一个高年级的学生说钱是他的，非要我还给他，我不给，他就推推搡搡的，我胆子小不敢吱声，这时候魏三就出现了。我正想叫哥，他一拳上去就把那高年级同学给打翻了，高年级同学被魏三打懵了，我被他吓懵了。魏三骑在高年级同学身上挥着拳头吓唬他说，要是给老师告状，见一次打一次。那件事以后谁都不敢再欺负我了。

魏三还坏，但这些事我爸我妈都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我一直替他保守秘密，烂到了肚子里，他一直是他们眼里的好孩子。就说他带我偷苹果那事吧，那时候我们村里还有集体的果园，果园很大，一到秋天，黄的红的苹果就挂满了枝桠，放了学他就带我去偷。别人偷苹果都是扒开铁丝网钻到果园去偷，魏三不一样。魏三用铁丝箍个圈，扎个小布袋子在圈上，找根长木杆把铁圈牢牢地绑在一头，我们俩就趴在果园上面的苞米地里伸出长长的杆子从树上勾苹果，等到把我俩的书包都装满了，就把苹果和作案工具都埋起来回家，神不知鬼不觉，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等到第二天放学，我俩又跑到下一个村子的学校门口去卖苹果，一个5分钱。偷一次苹果往往能卖个两块三块的，所以上小学那会每天我都能吃到魏三买给我的冰棍，冰棍有冰糖的还有豆沙的，想起来都觉得馋。

魏三上高二的时候，我上初三。他学习好，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打架狠能玩命，上学的学生都知道。我爸我妈不知道他在外面打架的事，老师也没发现过，他们都在魏三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都说他能考个北大清华之类的。可是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魏三哭着喊着要去当兵，给我爸妈保证到了部队一定好好表现考个军校当个军官。我爸我妈溺爱魏三，拗不过他，不想毁了他的梦想和前程，就让去了，敲锣打鼓摆酒席，好不热闹。只有我知道，魏三是为了一个女孩惹了社会上的混混，迫不得已才选择了去当兵。我劝过魏三，他不听，他说你不懂，关键不是怕打架。我问那怕什么。魏三说，那女孩是烂货，但我喜欢她。我没听明白也没想明白，魏三说，给你说你也不明白。他就去了西藏。魏三走了，我觉得上学没意思，也不想上了，我爸我妈也没说什么，我就跟着别人杀猪卖肉了。

魏三当兵那阵确实让我们家威风了一整子。他每次探家都穿着军绿色的军装，头戴大檐帽，脚上蹬着一双贼亮贼亮的三截头，腰杆板直板直的。兜里装着三包烟，见到什么样的人发什么样的烟，还不忘交代一句我是魏虎的儿子魏三。我跟在屁股后面也觉得光彩，就连我们家的大公鸡，站在别人家的房顶抖动着血红的大冠子喔喔喔的打鸣，像我家的领地似的；还有我家那小黄狗，见到村里比它体积大两倍的大黑居然扑着叫着要去咬它。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魏三在部队的事我们不知道，无从知道。我们知道的是他没考军校，转了个士官。我爸我妈说，就这样吧，人的命天注定，上不了大学考不了军校，当个士官在部队待一辈子也好，最起码也是吃公家饭。可魏三当了5年兵就不当了，不管我爸我妈怎么劝他都不听，哭着喊着要回来。我爸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他，我妈以死相要挟，可他还是回来了。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是他军训的学生，女孩也喜欢他，追着去部队找他，可是部队不允许在驻地谈恋爱，女孩又小还在上学，他不想耽误她，就回来了。我说那你毁了你的前程，值吗？他说要是不毁我的前程也会毁了她的前程，还会坏了咱家的名声。我说为什么，他说不懂就算了。

魏三从部队回来带了几万块钱，那时候房价低，我爸说现在娶媳妇都要房要车的，你在县城买套房，说个媳妇也好说话。魏三说买了房我就一分钱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钱娶媳妇，我要让这点钱钱滚钱，在市里买房子。我爸还要说什么，让我妈拦住了，他们还是溺爱我哥。我妈说就让三在外面闯一闯吧，三聪明，万一闯出个名堂呢。

魏三到底是当兵的出生，他让我找来一幅地图摊开在桌子上，右脚立在地上，左脚踩在板凳上，左手胳膊肘支在左腿膝盖上，拳头支撑着下巴，右手拿一只记号笔在地图上来回穿梭，真像一个将军。

我爸凑上来说:

“三啊，你没经验，先干点小的，别把钱都搭进去了。”

魏三说:

“爸，创业的事你不懂，就别瞎掺和，快复原的时候我听过很多创业的课程，当过兵的人啥都不怕呢。”

我爸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想说什么，魏三干脆拿出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气势说:

“就这么定了！”

顺势在地图上划了一个红色的圆圈，我仔细一看，是我们的省会。

我迷恋魏三，崇拜魏三，魏三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时候我打工挣了点钱，花的也仔细，谈了个对象，想着多存点钱就把她娶了。钱其实存的也差不多了，女孩家不要房不要车的，但我哥魏三还没娶媳妇，我爸妈迷信说让我等等我哥，怕我结了婚挡住了我哥的姻缘。魏三跟我说了好几回让我先结婚，我说再等等，再等等说了好几次。

魏三从省会回来后，闷闷不乐，我就问他怎么了。

魏三说:

“弟啊，我想开个火锅店，但钱还差的多。”

我说:

“我这有几万块钱，全给你。”

魏三说:

“这是你娶媳妇的钱，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垫上，挣了钱就赶紧给你娶媳妇，咱们风风光光的办酒席，就在咱新开的火锅店。”

魏三又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点钱，说是什么融资，借鸡生蛋什么的，我也不懂。

魏三还说:

“弟啊，杀猪卖肉也挣不了几个钱，干脆跟着哥去创业吧。”

我整天对着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去的，又一条一条的割下来卖掉，我烦透了这个工作，其实心里也怕血，就辞掉了这个营生，热血沸腾的跟着魏三创业去了，我未婚妻也跟着去了。

火锅店开张了，生意也不怎么好，魏三整天愁眉苦脸的，想了很多办法也不见起色，后来又请了咨询公司，出谋划策花了点钱，还请了穿着三角裤衩的模特来做宣传，但生意还是不好，又借了一屁股债。

一天店里来了几个人，吆五喝六的，我和未婚妻都小心伺候着，他们吃着喝着就脱光了上衣，脊背上胳膊上全是纹身，有关二爷还有什么说不上名字的菩萨。吃完了喝完了他们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我和未婚妻追上去要钱，他们不给。有一个长头发的小个子贼眉鼠眼的看了一眼我未婚妻，就在我未婚妻的屁股上捏了一把，我想冲上去讲理，被他同伴推到了一边。其他几个都开始调戏我未婚妻，我被拦在一边过不去。这时候魏三出现了，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几个打倒在地，他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他把贼眉鼠眼的小个子打的鼻青脸肿，口齿流血。

魏三在派出所待了十天，罚了5000块钱，还赔付人家医药费。我找派出所的要说法，戴眼镜的警察耐心的向我解释说，不管什么理由是魏三动手打人在先，而且打伤了六个人，本来要拘留十五天罚款一万的，这样的处罚已经是酌情处理了。在法律面前我无能为力，我又胆小，就在火锅店等了魏三十天。

魏三出来后，火锅店歇业三天。魏三把自己关在里面待了三天，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转让火锅店。烟头铺满了房间。我什么也没问，我知道魏三和我都已经山穷水尽了，一分钱都借不来了，生意的周转都没办法。

魏三把转让费全都给了我，他让我拿着这些钱赶紧结婚。我和未婚妻说不急，等你结婚了我们再结。魏三笑着说:

“弟啊，你是怕我找不到媳妇吗？”

我说:

“哥，你的前途，命运，还有财运都和几个女人挂钩了，我怕咱爸咱妈说的对，再挡了你的姻缘。”

魏三说:

“啥话么，你还信这个。”想了想又说:“那这样，你以后叫我魏三，在称呼上我就不是你哥了，你也挡不住我的姻缘了。”

从此以后，他就不是我哥，是魏三。

我爸知道生意做砸了就骂魏三是货，是犟驴，坚决不抽魏三给他买的香烟，坚持抽他的卷烟，我知道我爸这次彻底气疯了，我妈也不停的说:“三啊，你胆子太大了，三十万啊，三十万就这样没了。”像是得了魔怔。

村里人知道魏三生意做砸了，当着我爸的面就说魏三是货。他们说魏三这货真是个败家子，不争气的东西。我爸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最后憋出来一句话:“魏三这货，就是头犟驴！”讪讪的走出人群。

魏三参加完我的婚礼就走了，他也真的是没脸待了，叔侄亲戚凡是借了钱的都给他没好脸色，都暗地里叫魏三是货，是犟驴，是败家子，是不争气的东西，我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我也不好说什么。

魏三走了，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走的时候他要走了我的银行卡号，还拿了我一万块钱。我问他:

“哥，你啥时候回来？”

魏三说:

“别叫我哥，叫我魏三。等还完了账我就回来，开着大奔带着你嫂子回来。”

我爸妈知道魏三偷偷走了，就骂我:

“三是个货，你也是个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