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巷的老奶奶

1

菊花巷一开始可是不叫这名字的，只因巷子深处一户人家常年栽种了满屋满院的菊花，秋天的时候，大片绚烂的金黄色，隔着竹篱笆，清凉的香气传了老远老远，使得再寻常不过的小巷，像斑驳的旧滑板被人用画笔刷了浓烈的一抹黄似的。

这家人是一对老爷爷和老奶奶，老爷爷自从学校退休后，开始整日待在院子里侍弄菊花，早晨扫院子，拔草，傍晚浇水，中午嘛，中午就躺在檐下的摇椅上，衔着烟袋，眯着眼看满院子的菊花，满足地感叹。

这一年秋天，黄色的花骨朵一朵、一朵相继开放的时候，已经很老很老的老爷爷躺在摇椅上笑着就去了天堂，小院里剩下老奶奶一个人，儿女们从四面八方回来，争先恐后地说：“妈，去我那里吧，气候好得很，最有利于您的身体。”

这个说：“妈，跟我走吧，小孙女想您得很哪。”

“跟我走吧。”

“去我那里吧。”

“去我那里吧。”

老奶奶被问得头昏脑涨，连连摆手：“等一下吧，家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好，想去的时候再通知你们来接我。”

2

老奶奶其实是舍不得这个院子，老爷爷留下一整个院子的菊花，才刚开花而已啊，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

再等等看吧，等菊花都开过，秋天过完的时候。

老奶奶喜欢在清晨喝上一杯浓浓的鲜牛奶，再去准备早饭，从前都是老爷爷出去遛弯的时候，路过牛奶公司带回来一杯最新鲜、醇香不过的鲜牛奶。

这天清晨，老奶奶看着空空的杯子，不由得嘟囔道：“这下要我自己去买啦。”刚换好鞋，走到院子里，看到菊花丛里，院子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盒牛奶，正是她平日喝的。

“咦，谁放的呢？”老奶奶伸出头往巷子里看，还是清晨，幽深的巷子只有日出前的薄曦散过来的光亮，并无一个人。

还有一个傍晚，老奶奶拄了拐棍，去路拐角的超市买菜，颤巍巍刚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发现路面湿漉漉的，显然是雨过刚停的样子。

“哎呀，糟糕啦，晾晒的衣服要泡了雨水了。”老奶奶急慌慌往家走，同住菊花巷的水果店主忙过来扶住她，笑吟吟地说，怎么那么着急哪，我送您回去吧。

“衣服淋就淋了吧，跌倒就麻烦了。”水果店主说。

可是到家一看，院子里哪有什么衣服，晾衣绳上空荡荡的，水果店主笑得搂住肚子：“老奶奶您记性太差了，明明没晾衣服吧。”

老奶奶气鼓鼓地不说话，心里想着才不是呢，送走水果店主后，走进屋里，一摞衣服正堆着放在沙发上，细细看，叠得并不整齐，领子在歪着，袖子还反着呢。

“一定是邻居偷偷帮忙吧，不管怎么说，也太感谢了。”老奶奶想到每天早晨的牛奶，心底无限地感激。

3

菊花开得越来越来越多，长长的细蔓上，细密的花瓣一簇簇，带着清凉的微微苦涩的香，弥漫了整个巷子，老奶奶比以往更频繁地给它们洒水，松土，照顾得非常精心。

“老爷爷那么喜欢的宝贝花儿，可要照顾好了。”坐在檐下的老奶奶看着一院子的金黄色，满足极了，皱纹的缝里都带着笑。

神秘的客人还是不断的来，只是老奶奶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除了每日清晨都会送来的新鲜牛奶之外，街角烘焙店的椰丝面包、多多冷饮店的金桔柚子茶、超市特卖的蛋黄酥，都是老奶奶平日喜欢吃的东西，时时出现在院里的石桌上。

老奶奶都欣喜地收下了，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笑着说一声谢谢。

晴天的傍晚，太阳初落下去，红彤彤的晚霞只剩下来条状的淡紫色，凉凉的风吹过院子，黄色的花朵摇摇晃晃，团团簇簇，好看极了，老奶奶喃喃自语：“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围一条金黄色的纱巾哪，整个人都会显得年轻许多，精神许多。”

第二天的清晨，金黄色的纱巾就出现在了石桌上。

竹篾编制的小篮子。

红色西瓜状的沙漏（老奶奶记性不好，总是记不住煮饭的时间）。

整理行李用的锁扣。

想给孙女织帽子用的绒线。

甚至是用来清洗假牙的小刷子，凡是老奶奶想要的东西，哪怕是脑袋里稍微想了那么一下，就会在第二天准时出现在院里的桌子上。

老奶奶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被人悄悄照顾着，却不能做些什么报答，多么难为情啊。

4

这天傍晚，老奶奶久违地买了糯米粉回来。

夜里两点钟的时候，老奶奶就起床了，洗南瓜，蒸紫薯，嘿哟、嘿哟地忙起来，这边南瓜锅里冒了热气，“嘶嘶”，紫薯也熟了，对了，糯米粉捏成团，团上南瓜泥，团上紫薯泥，沾一圈芝麻，再上锅蒸。

老奶奶在厨房里忙着，一边做，一边说着：“得好吃才行啊。”

东边的天空刚出现第一抹绯红色的时候，热腾腾的南瓜丸子和紫薯丸子已经做好了，老奶奶端了两大盘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还特意写了纸板放在旁边提示，左边的是南瓜口味的，右边的是紫薯口味的。

做完了这一切，赶在客人来之前，老奶奶就利利索索地出门了。

原来老奶奶是准备给拿些神秘的客人的，受到这么多帮助和礼物，得用心地报答一下才行啊。为了不惊动不愿露面的好心人，老奶奶特意做好东西躲了出去，好让好心人尽情享用。

出门前，老奶奶还笑着叮嘱院里开得正盛的菊花，要好好照顾客人啊。一簇簇的菊花朵儿颤颤地摇晃着，好像在点着头说好啊好啊。

老奶奶在外散了会步，水果店开门了，拄了拐杖踱到水果店里坐着。

水果店主笑：“老奶奶今日很早啊。”，一边转身收拾起屋子，一边说：“实在不必起那么早，应该好好休息嘛，反正有人给你送牛奶嘛。”

“哎”，老奶奶惊诧起来，“你见过给我送东西的人？”

“嗯啊，经常来这边街角买东西的，牛奶啊、酥饼啊，有人问，都说是送给老奶奶你的。”，水果店主看着老奶奶吃惊的表情，纳闷地说：“难道不是老爷爷以前的学生吗，一群小女孩呢，今天是这一个，明天是那一个，一个一个都穿着黄色的裙子，可爱得很哪。”

听了这话的老奶奶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要回去看看那些可爱的小女孩，真是老爷爷以前的学生的话，也想当面好好谢谢。

5

刚进巷子口的时候，老奶奶遥遥看向自己家的院子，隐隐听见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声，好像在说着“好吃啊”、“真美味啊”这样的话。

果真是许多女孩子，黄裙子晃啊晃的，老奶奶加快了脚步，不只是谁往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了老奶奶吧，于是“哇啦”大叫了一声“被发现啦”，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四散而去，或许是吹过一阵风，老奶奶揉一揉眼睛的功夫，她们就全都跑光了。

等老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的时候，人都走光了，只剩黄色的菊花朵儿被风吹过一般，颤颤地摇晃着。石桌上的丸子已被吃了许多，还有些刚被咬下一口没来得及吃完的，老奶奶笑，真是一群害羞的孩子啊，不管怎么说，真是非常感谢她们。

因为招待了帮助自己的好心人，老奶奶非常开心，一整天都是喜盈盈的。

秋天慢慢地深了，秋风一次比一次强劲，院子里所有的菊花已经都开过了，连茎蔓最深处，最角落里的小骨朵也都绽放了亮黄的花瓣，已经是最耀眼的时候了。

孩子们打电话来催了好多次，老奶奶无动于衷，花还在开着呢，要照顾好它们到最后啊。

像老爷爷还在的时候一样，老奶奶每天每天精心地呵护着菊花，浇水、松土什么的更不在话下了。

越靠近离开的日子，老奶奶就越是留恋，很多个夜里，听到窗外的风声呼啸着吹过去，开始睡不着了，一个夜里风雨声大作，窗玻璃砰砰作响，老奶奶如往常一样，早早地醒了，天快亮的时候，竟然听见了小小的声音。

最开始以为是雨水滴落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有人在说话。

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怎么那么突然，马上就要启程了。”

“错不了的，西风刚刚送来的消息。”

“老奶奶怎么办，没办法再给老奶奶帮忙了呀。”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也得想个法子说一下吧。”

“嗯嗯，是这样。”

“那就明年再来吧。”

这样的话，被老奶奶躲在黑黑的屋子里听了去。

6

第二天清晨，老奶奶起床的时候，雨还在下着，推开屋门一看，果不其然，院里的菊花落了一地，满地金黄，沾了雨水，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灿烂的地毯。

檐下的摇椅上一张白色的便条，上面这样写着：“老奶奶，因为出门旅行的缘故，暂时不能拜访了，再会吧。”

老奶奶笑起来，果然是她们啊，这群菊花的精灵。

风雨后的天气，格外地清新，老奶奶出了巷子，街道上落叶满地，一派深秋的气氛，水果摊主笑着说：“早上很多穿黄裙子的小女孩，撑着伞一个一个地走出来，好多呐，是你家的客人吧。”

老奶奶笑着说：“是啊是啊，是我的客人，她们已经走了。”

晚些时候，老奶奶给孩子们打了电话，空闲的时候，来接我吧。

正收拾着行李的老奶奶，心里做了这样的决定，春天的时候再回来吧，再回到这里，等她们下一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