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兄师姐们都说我天生就能成为大役灵师,师父也这样说的,他将我看作振兴本门的希望,他希望我能成为大役灵师为宗门带来荣耀。但他这个希望却并不如其他师兄师姐妹们那么坚定。师父说,大役灵师一旦现世,往往也意味着天下大乱。
天生阴阳,并存于世,阴阳调和,才是根本。大役灵师的出现,必定伴随着另外一极强大力量的诞生,这是命中注定的对手,只有战胜怨灵,大役灵师才得圆满,而若大役灵师失败,整个世界将会陷入一场浩劫。但是,天地的规则是不变的,怨灵也不会长久,终将会出现新的大役灵师,将天地重归清平。
我说师兄师姐,你们都开玩笑的吧。
大师兄正色道,不错,就是开玩笑的,其实,师父对我们每个人都这样说过。只是,现在看来,你比我们更像一点。
于是,我去问师父,为什么要跟我们所有人都说,我们一定会成为大役灵师的。
师父说,每个役灵师都有可能成为大役灵师,他并没有骗我们,只是我们以后的路到底如何,那只能靠我们自己去走了。
我心中腹诽,师父,你这太像江湖上算命的老头了吧。
实际上,有些话当时听不懂,等到听懂的时候,往往已不是当时。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循环,谁也不知道死后会不会去另外一个世界。但有很多人死后依旧留恋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徘徊不去,他们没有实体,往往只凭着一种信念而存在着,是一种灵体。
虽说万事万物存在,必有其存在的理由,但有存在的理由不代表在正常人的世界里,这些灵体就应该存在。
而且,这些不愿散去的灵体,之所以不散去,往往有股执念在支撑着,所谓执念,无非爱恨情仇,既然放不下,必定惹是生非。
我们这些役灵师所要做的事,便是找到这些灵体,将其拘役。我们无法毁掉这些灵体,因为我们从来无法毁掉一个人的信念,只能将这些灵体吸纳入魂器,将一切交给时间,极其漫长的时间。希望时间能渐渐淡化这些偏执的信念,一旦支撑的信念散去,灵体也就不复存在了。
灵体往往会以生前的样貌出现,但需要有依附的东西,有的会是兔子、猫等活物,有的,只能寄生在罐子、花瓶里,一切都看临死时身边有什么了。倘若寄生在物品里,一旦物品损坏,便只能另寻其他容身之所。但若寄生在活物上,若活物自然老死,那么,灵体便会发生进化,可以在两个形体间自由转换,而不必寻找新的寄生体了。
役灵师强大与否,其实也很玄乎,没什么定论,本身也有很多流派,魂器流、神念流、符文流……为何会出现如此众多的流派,这已是久远而不可考据的事情了。其实这也涉及到役灵的整个过程,只不过不同流派,有不同侧重罢了。
役灵所用的魂器,需要专门炼制,越是强大的魂器,拘役灵体便越简便。而灵体往往不会束手待毙,这就需要引动天地之力来压制,通过役灵师们流传下来的咒语手势,能够引动风、水、火、雷等自然之力为己所用。而符文流,则是依靠符文来与灵体战斗,同时,强大的符文也具有强大的封印能力,往往能使灵体颤栗。
清风宗应当是神念流的流派,因为清风宗的传教功法清心风语诀,属于的便是勾引天地之力的功法。师父说清心风语诀潜力无穷尽,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功法,目前为止,门派中最厉害的十二师叔,也不过略窥门径而已。我不知道师父这话是不是开玩笑的,毕竟,我们清风宗连三流宗门都算不上,会存在那么厉害的功法嘛?
不过,师父还常说,役灵师的强大根本不在于这些外力技巧。
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我终有一天会明白的,真正明白灵体为何存在的那一天。
我问师父你明白吗?师父说,活了这么久,大概是明白的。
我又问,那师父,你既然明白了,那你已经迈入大役灵师的境界了嘛。
师父笑了笑,没有。
那师父你不能告诉我吗?
别人告诉你,和你自己明白,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师父,那大役灵师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
你是有可能抵达那样的境界的。
师父,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师父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问我。你怎么看待世上存在的那些灵体呢。
我说,他们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与我们是天生的敌人。
师父笑了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叶子。
役灵师的使命,让我们肯定不会一生终老山门。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我有三个师兄,两个师姐,他们都在我一生中的某个时刻下山了,送走最后一个师姐,我问师父,我什么时候能下山啊。
师父说,快了,快了,不要着急,以后有的你忙的。
我又问师父,师兄师姐们,还会回来嘛?
师父说,会的,会的。
我不曾留意师父眼底的黯然,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听到师兄师姐们的消息与下落。
我曾在飞云城听到一个歌女唱过,役灵,役灵,飞光,残烛……我记得那歌声,那是初雪的清晨,清脆的声音落在雪花上,似乎正与雪花嬉戏。
不巧的是,那个歌女就是我此行的目标。那是我下山后接的第一个任务,我没有问任何理由,直接就用玉净瓶将其拘役了。
以后的多年里,我曾经忘记了这个第一次完成任务的歌女,因为她的赏金不是很高,与我之后接的那些任务比起来,不值一提。
然而,就像有些话,明白的时候已经很多年,有些事情,再想起来时,也是恍如隔世。
我是什么时候再次听到那雪花一样的歌声的呢?
是我碰到鹿灵的时候。鹿灵是我给她的称呼,她可以在鹿与人的形体间转变,是发生了进化的灵体。在她的本体死亡之前,应该恰好有一只鹿从她身边经过。
我在沫城接的这个任务,梨花村就在沫城东南二十里,落雁山的山脚下。村民们说,梨花村最近出了鹿妖。虽然还没伤人,但也闹得人心惶惶。实际上,在梨花村一直都有鹿妖的传说。
我在一个傍晚到的梨花村,那时村里村外的梨花都开了,一片白色的花瓣海上,染着一层夕阳的红晕。村民们说,每天黄昏时,会有鹿妖从落雁山上跑下来,那只鹿会唱歌,声音凄婉。
我用符文将整个梨花村的四周变成了一座走不脱的迷阵,随后,我站在一颗梨花树下,等待着鹿妖。
在月辉刚刚洒落时,我果真听到了歌声,歌声像清晨梨花瓣上的露珠,也就是在那一刹那,我仿若听到了多年前的歌声。
我已经掏出玉净瓶,咒语与手势也已开始,但那两道飘渺的歌声,让我的心神突然多了一丝颤动。
那是一只几乎透明的小鹿,小鹿也变成了灵体,想必她已经离世了很多年,连寄生的小鹿都已经归于尘土了。然而,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却也依旧无法暗淡她的执念。
小鹿跑到梨花树下,地上刚刚绽青的草地突然变得泥泞,透明的小鹿挣脱不得,白色的染着红晕的梨花瓣如同雪一般飘落,这个红霞漫天的傍晚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初雪的清晨,那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渐渐变得清晰。
我收起玉净瓶,看着那挣扎着的透明小鹿,小鹿的身形渐渐雪一般融化,变成了一个窈窕身影。
她身上的服饰是前朝的式样,半边脸上如同冰雪一般清冷,另外半边脸上,是狰狞的骷髅面具。
她冷冷望着我,没有忘记挣扎,然而,风变成的绳索,可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我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那飘渺的歌声。
我问鹿灵,为何要来人类的村落里,既然已经变成了灵体,在深山老林里逍遥自在多好。这是我头一次发问,当然,属于没话找话,要是没有执念的话,她也不会变成灵体了。
多年后,我很庆幸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只说我,多管闲事。
说说你的执念吧。以前应该没人听你说话吧。在那个黄昏,不知怎地,我只想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鹿灵的故事只是一个俗套的情事,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地方,但却给她留下了磨不灭的执念。
鹿灵揭下她脸上的面具,我看到了脸上有数道深可及骨的伤口。
鹿灵说,这是他留下的。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多少年后,那个男人让鹿灵提起来,依旧咬牙切齿,这,也算好大的本事不是。
我只告诉鹿灵,现在这个世界,离你说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了。
自那之后,我就常常想起多年前的那道歌声了,我已经记不清那个歌女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在想起歌声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个唱起歌来像雪花一样的歌女,她到底为了什么而不愿散去呢,她到底有什么执念呢,可惜这是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我依旧在各地拘役灵体,只是,我完成的任务越来越少。有些时候,我甚至食不果腹。我见到了很多不同的灵体,我开始听他们说的话。
我渐渐的,想起了很多被封存的记忆。
我想起了师父说的那些话。
我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灵体因为强大的信念而存在,而成为大役灵师,也需要有强大的信念,但这种信念却不像灵体那般,爱恨情仇都有,大役灵师的强大信念只能有一个,拘役任何出现在面前的灵体,不管这个灵体生前经历了什么。
师父之所以觉得我能成为大役灵师,是因为我无情,或者说,甚少情思,只专注修行一道。
每个役灵师都能成为大役灵师,做到绝对无情那是第一步,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成为那样的。
拯救世界这个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好了。我想,我应该成不了大役灵师了。
我依旧在四处流浪,我有时也会接下任务,我开始变得有些像师父那般絮絮叨叨,我尝试着去劝解一切,当然,往往徒劳无功。
我会将那些被拘役的灵体放出来透透风,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不过,好在我还有些本事,不会搞得一团糟。后来,我们彼此间成了算不得什么朋友的朋友,但至少,有些灵体,愿意散去了。执念嘛,一旦有所松动,那就完全放下了。
鹿灵一直没有走,我问她,你还是放不下?
她说,是的。
那个辜负过你的人?他早已成为黄土了。
鹿灵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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