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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看到某平台上有人提问“收入超过父母是种怎样的体验？”，随手翻了几页答案，帖子中大多数人的回答满满都是自豪，而我却渐渐泪目了。第一年工作时，我的收入就超过了父母，这不是因为我工作有多优越，工资收入有多高，而仅仅是因为那一个令人窘迫的字，穷。
这个问题令我想起了为这个家操劳了半辈子的父亲。
01
父亲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年轻时喜欢说书，每年有几个月出门赶会，剩下的时间在家种地，同时照顾体弱的母亲和几个年幼的孩子。一年的收入除去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可那时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辛苦而又努力地养活着一家五口人，更有着身为一家之长的威严，说话做事坚决而有力度。
一切在父亲病倒后变了模样。
五十出头的父亲突发脑梗，虽经过及时抢救，仍留下了后遗症：口齿不清，手脚也不利索。父亲一下子从顶梁柱变成了家里最“没用”的人，巨大的身份落差和强烈的自尊心促使父亲每天都摸索着要做些家务。
父亲从前爱做饭，并为自己的厨艺征服了全家人而自豪了几十年。
现在，他颤巍巍地拿调料瓶，推勺子搅汤都要费不少劲。在厨房里，不是砸了碗，就是摔了盆。最开始，我还好言相劝，再把他搀回卧室休息。最后，终于在父亲“执迷不悟”偷偷做饭摔了第六个碗时，我的耐心被消耗完了。
冬日的早上五点，天还未亮，从厨房传出“啪”的一声——自父亲生病以后，我的睡眠都很轻，稍有一点声响就会惊醒——我一个激灵披了件外套就蹿出了卧室。
“爸，你到底想咋样！”这一嗓子吼出来，父亲靠在灶台上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病了就不能好好躺着吗？！”我站在门外盯着父亲。
“又没人让你做饭，你天天瞎忙活，要是再摔出个好歹来，你让这一家子咋办？”我气吼吼地走向父亲，搀着他往外走。
听到声响赶过来的母亲慢慢走过来挽住了父亲，小声叹了一句，“你爸一辈子劳碌命，就是闲不住。”
他们走后，我靠在灶台边看着地上的碗渣，满脑子都是父亲害怕、瑟缩的模样，我突然痛恨自己，恨自己的那一声吼，恨自己学不会怎么爱父亲。
我蹲下来，慢慢捡起碗渣，冰凉的触感有点疼。
02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广东一家普通的企业工作。那一年父亲的病已经更重了，母亲也被查出冠心病，为治病本就单薄的家底已基本被掏空。
出嫁的姐姐东拼西筹地借钱。我心急如焚，连夜要赶回家，姐姐拦住了我，“二妹，太远了，就别回来了，姐一个人能行。”
我哭着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姐姐沉默了一会，“你听姐说，一来一回的路费不便宜，还是省下来给咱爸妈买药吧。再说你要是请假了，还要扣工资……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挣钱。”
我捂着嘴，蹲靠在床边呜呜地哭着，恨自己的无能。
第二天一早，我抽空去银行填表转账。数了数攒了四个月的一万元钱，手指使劲捏了捏，手心不住地出虚汗。
“再多转两百吧。”我自言自语道，从钱包里仅剩的五百元生活费中又抽出了两张。
晚上，母亲来电安慰我，说家里一切平安，“妞，家里还有几十棵树，能值不少钱，等过几天就卖了给你爸治病，你别总惦记家里。”我眼神虚空地盯着前方不发一言。
“妞，妈让你姐明天给你转回去一千。”
我的脑袋猛地一紧，“我不需要，我还有钱。”
“听妈的。妞，在外面要好好吃饭，别省着。从小你饭量就大。”
“现在饭量也不小。”我含着泪笑出了鼻涕泡。
我试图让母亲相信自己经济并不窘迫，无奈母亲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
一位母亲，总能轻易看出子女的伪装。
03
父亲的病慢慢转好，我也开始撑起这个家。
为了多挣钱，不敢休假；为了省钱，不敢逛街；送男朋友的礼物都是手工制品，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获得爱情。
微薄的薪水、沉重的医药费、繁杂的工作、不顺心的事一点一点压着我，令我透不过气。我开始变得总是无缘无故心情低落、发脾气。
我在家时，父亲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看到我，他就会老实呆着不走动；我在家时，他再也未进过厨房；他每天搬把椅子安安静静地晒太阳、看电视。
他默默地剥好花生，装满一盘就推到我面前；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喝水，犹豫地问我想吃什么；他小心而又谨慎地问起我的工作。
他渴望了解我的生活，又担心不小心逾越了我挖筑的雷池。
他想关心自己的女儿，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失意的我。
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没用而累赘，每天踅摸着做些事情，好证明自己对家庭还能有些许贡献。就像《活着》里的家珍一样，质朴而心善的家珍得了软骨病，不愿拖累家人，拄着拐棍也要不停地劳作，却仍因为自己付出微小而伤心，一遍遍向富贵确认自己是不是没用了。
困窘和不幸的家庭中，他们成了最惴惴不安的人，尽管无人责怪，可他们仍会在心里给彼时的自己烙上耻辱的标记——没用。
04
我一遍遍要求父亲安静地躺着、坐着，在父亲看来只是一遍遍地肯定他的无用。他心疼养家的女儿，更想为一年只回一趟的我做他以前最拿手的汤面条。
小时候，我次次都撑到打嗝，卖力地夸他的面条有父爱的味道。
这些我都忘记了。
看着父亲小心翼翼的表情，听着他带着试探而不愿惹怒我的语气，突然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个守护了我整个青春的男人，在病痛面前仍坚忍而勇敢地抗争着，而面对自己仍想守护的女儿时，却要怯懦地表达自己的爱。
父亲，你的小心翼翼，太令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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