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上发生的事让皇帝震怒,交办大理寺和刑部去查,勒令查清楚明明已经提前清过场,为何还会出现明显多日未进食的猛虎,还有赵检的箭是怎么回事,怎会箭镞脱落。
一时间,制兵器的考工少府、管兵器的府库、负责本次秋猎布防守卫的三皇子赵樟……人人自危。
赵检醒时已在他幼时住的宫殿。他惊喊着“父皇”醒来,瞬间引起了在旁边坐着问太医他何时能醒的皇帝的注意。
“可有何处疼?”皇帝对上赵检孺慕惊慌的眼神,久违地感受到了儿子的依恋,问话都如个寻常的父亲,格外温和。
猛虎扑过来的濒死感和赵检挡在身前与猛虎肉搏的一幕,着实震撼了这位久居高位的帝王的心。他既懊恼一时大意险些送命,又庆幸有赵检的勇武和忠诚,同时还有了对这个幼子一直不大关心的愧疚。
“父皇可好?”赵检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一身伤的人倒问起他好不好来,皇帝心里更加熨帖。他拍了拍赵检的手,说:“好,父皇没事。倒是你胸前的伤有点重了,要注意着不能碰水。”
赵检像是被这话触到了伤心处,竟怔怔落下泪来。
一个冲动莽撞被罚跪半日也决不掉泪妥协的儿郎,突然落了泪,不亚于六月飞霜。皇帝心头一紧,急问:“可是胸口痛?”
皇帝正要喊太医,赵检拉了拉他的手,不好意思地赶紧擦去脸颊的泪痕,低声说道:“不是,儿臣疼,但更多的是开心。”
皇帝瞬间心疼了。
赵检的母亲是舞姬,一夜宠幸,十月怀胎产子,皇帝还在因酒后宠幸了一个舞姬,伤了心爱的方淑妃的心而愁眉苦脸时,舞姬就难产而死了。他连舞姬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只让人草草安葬,六皇子给无所出的德妃抚养。
德妃在抚养赵检前只是嫔位,大齐只有妃位方可抚养皇子,她因此得以晋位。
她父亲是雁北一个管军队六品小官,进宫后她便没有想要争宠,她想念着雁北宽阔的天地,可余生只能被困在宫墙内了。被指为赵检养母后,她才在这宫中找到一点依托。
德妃明白身为皇家人的不易,她只想让赵检无忧地活着,从不拘束他。他因而敢言敢闯,对习武感兴趣就敢偷溜到宫门旁堵威武大将军潘之繁,恳求对方收他为徒。但他对父亲关爱的渴望,德妃却束手无策。
皇帝想起八岁的赵检曾连续三晚等在他回内廷必定经过的回廊,只为让他看看他新学的拳法。可那时最宠爱的皇五子赵栎正巧病了,几日都高热不退,他实在没心思看另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打拳,都是匆匆走过。后来赵检再不来找他给他展示新学的武艺了。
一眨眼,那个年幼的孩子已经长成孔武有力风度翩翩的青年,却还会因他的几句关心而开心到掉泪。皇帝心中五味杂陈,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赵检以皇子成年不宜再居内廷为由,坚持要回襄王府养伤。皇帝安排人把他送出宫后,经过那个回廊,皇帝对跟在身侧多年的心腹祝公公叹了一句:“终究是对那个孩子有亏欠。”
祝公公道:“六皇子会明白陛下的,陛下不只是父亲,更是这天下之主,日理万机。况且六皇子无人可靠,只有陛下这个父亲,自然会比其他皇子更想得到陛下爱护。”皇帝虽不置可否,但祝公公伴驾多年,对皇帝每个细微神情了如指掌,知道他有将这话听到心里去。
自赵检从宫中回来后,襄王府便灯火通明,丫鬟仆从进进出出,忙而不乱。
温善臻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处理善后事宜。赵检改了计划没告诉她,尽管赵检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后面善后的事,她还是怕有疏漏的地方,和几个幕僚商讨着把一些细节完善了。
此时她才有空过来看赵检。虽然知道他没什么大事,可不过来看看总归是不放心。精神放松了下来,她才觉得后怕,怒意在心底像烈火燃烧。
温善臻铁青着脸快步走进赵检住的澹怀院,一眼就看到了潘莹的婢女站在门外。也是,潘莹不在才奇怪呢。顿住脚步,温善臻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去她在襄王府客居的听荷斋,径直出了襄王府,回了自己的温宅。
赵检等来等去等不来温善臻,反而是潘莹在这里呆了许久,晃得他心烦。看出他的不耐后,潘莹才依依不舍地告退。
赵检喊来周岐,急躁地问:“温姑娘没来过吗?”
周岐说起温善臻看到潘莹在,到了院门就转身离去的事。赵检顿时气恼起来,“这有什么碍着她了吗?都到门口了,连进来看我一下都不愿。”
周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温姑娘在昨日秋猎前,派人在温家小姐温蕤的骑装上撒了羊踯躅凝制的药粉。此事被潘小姐知道了,她昨天在温小姐上马前让围场的宫人弄脏了温小姐的衣裙,温小姐临时换了骑装。”
短短几句话赵检便知道了温善臻的计划,她不想让温蕤成为康王妃,所以想趁秋猎之便,用马吸入后会发狂倒地踯躅而死的羊踯躅,让温蕤或容貌有损或落下残疾。但这个计划被潘莹破坏了。她离去是不想看到潘莹,不想当他的面争吵。
温善臻应当还是在意他的。赵检没那么烦躁了。
只是温善臻要对温蕤下药这么隐秘的事都能被潘莹知晓,他开始觉得把暗桩联络的线交给潘之域管已经不合适了。
以前看潘之域是恩师潘之繁的族弟,又颇为忠心,便将暗桩联络的事交给他。现在潘之域竟利用他给的权力为自己女儿的争风吃醋搞小动作,这已经要触及赵检的底线了。
次日,赵检派人跟温善臻说有要事相商,让她回襄王府。温善臻知道潘莹不在才施施前来。
赵检本以为她好歹会嘘寒问暖一番,但温善臻压了两三天的火在看到他用受伤为借口装乖卖痴时,彻底按捺不住了。两人因秋猎之事吵了起来。
“康王无脑,你也无脑吗?依照我们原本的计划行事,你根本不会受伤。只要康王偷换箭矢、燕王收买围场仆从私放猛虎的事被查出来,再让人出面痛批他们为夺得兵符不择手段,自然会在皇上心里埋下刺。
你不需要趟这浑水就可以坐收渔利。万一那畜牲害了你性命,你做的这些有何意义?”
“三个皇子两个都出了事,只有我全须全尾地成了最后的赢家,你太小看了父皇的多疑。我当他面受了伤,不仅摆脱了嫌疑,还有了救驾之功,以后他心里都会有我的位置,一石二鸟。我敢做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顿了顿,赵检想起另一件事,又道:“倒是你,竟没与我商量就对温蕤下手,温家培养多年的明珠出了事岂能轻易放过你!你现在还在暗处,若在明面便会变得被动,到时寸步难行,岂不是因小失大?温蕤不过是依附在温家的菟丝花,温家倒了她自会枯萎。”
“我偏不想让她过得这么顺遂!温家想出一个皇后?哼,我要让他们这个梦还没开始就破灭。”温善臻眼神阴狠,咬牙切齿地道。
赵检最不喜看到她因温家之事变得不像她,薄怒道:“你能不能不要钻牛角尖?一遇温家的事你就乱了阵脚。不管温蕤嫁不嫁,就凭温贤妃,温家都只能是康王党。
倘若温蕤不能出嫁,康王妃另选他人,最有可能的是谁?是梁太师之女梁晗。梁太师深得父皇信任,态度不明,赵樟娶了梁晗,于我们是多大的麻烦你会不知?”
你是不是也想娶梁晗?这样的问题差点脱口而出,温善臻终究还是没有失去理智,看着赵检没有说话。仿佛从潘莹出现在他身边,她在他马车上亲自捡到潘莹的荷包,他俩之间就像梗了一根刺,不能靠近,靠近就会刺痛她。
他们不是一路人,就该各行各路,母亲的悲惨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赵检觉得有这样神情的温善臻虽然近在眼前,心却离他千万里,他担心是他话说重了,又不知道该怎么缓和关系,便捂着胸口喊疼。温善臻看他冷汗都出来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连忙上前查看他伤口情况,暗怪自己怎么不等他伤好就跟他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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