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兮,祸福从来相伴而至。福兮,祸兮,祸福只在人一念之间。
话说一秤金自悬崖上摔落,幸被一群乞儿,盗党发现,带回他们贼窝勉强拣回一条性命,是福兮。
可她醒来,竟记不起自己是谁,这恰恰中了老太婆下怀,更方便她任意处置,又是祸兮。
世间之事,向来如此,一秤金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好比那水面浮萍,风中飞羽,乱世之中,命数半分不由己。
宴席尚未作罢,一秤金已身心乏累,向魁首告退,由白日间那小孩引领,到里院那间刚收拾出来的房间里歇息去了。
老太婆看那一秤金一脸倦容,想来这一天折腾下来也够这孩子受的,便准允了,待女孩出了门走远,才转过头来,又向席间头领们问询:“你们在哪发现的这肥羊?”
“回大头领的话,在城外东头栖凤山的一处悬崖绝壁上,这女子命大,摔下时被一棵斜生而出柏树枝杈挂住,竟没怎么受伤,这才让小六子攀爬上去,用绳子捆住,把她吊下来。”
“可曾发现她身边有什么包袱一类。”
“回大头领的话,包袱倒没发现,从她衣衫夹袋里发现一块腰牌,上面写着几个字,小人不识”
“拿来让师爷看一下。”
只见一头领从怀中取出一张手掌大小的木牌交给席间一老者,老者不敢怠慢,拿到烛火边上细细瞧看。
“大头领,这是宫中浣衣房下人通行宫门的腰牌,上写浣衣房,下刻有梅花,梅花的样式代表分工不同的工房,瓣数则暗合梅花样式,宫外不详知宫中内情的人是仿造不了的。”
老太婆接过腰牌一看,三个大字虽不识,可刻的梅花清晰可辨,放到桌子上,久久不语,暗自沉思。
原来这女子是宫中逃出来的浣衣女工,那她推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哦,一定是怕露了自己的行藏,心机够深的呀!老太婆心中感叹,宫中的人个个心机婊,又转念一想,宫里浣衣的女工都长的这么美若天仙?她那一双玉手,手指纤细而长,手上皮肤光滑细腻,一丁点老茧皆无,不像长年干过苦累营生的活呀?
老太婆这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秤金已锁紧房门,合衣躺在床上,细细思索这一天的遭遇。
我是谁,我叫什么,我打哪来,为什么我记不起来?女孩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只记得从悬崖上掉落,可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也是平凡女子,也该有父母亲人,也一定有故旧亲朋,怎得我自崖上摔落,过往经历竟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女孩越想不出,越急,越急越想哭,可脑中始终是一片空白。
女孩的记忆恢复,好似在黑暗斗室中四处摸寻而不得出口的人。
女孩越想脑瓜越疼,坐立难安,翻来覆去之时将袖管衣服卷了起来,才发现上面绣着一个名字,潘金花。
夜半时分,女孩半睡半醒之间只觉一股阴风乍起,寒意侵入骨髓,女孩不由打了个冷颤,身上一阵阵战栗,打门外忽隐忽现一个白色身影,由外飘忽而至,直至女孩近前,定住不动,只见是个女子,身形体态竟和自己差不多,身上穿着血污不湛,可这打扮分外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女孩正疑惧之时,那女子居然开口说话,声音沙哑。
“殿下莫怪,小人乃浣衣房女工潘金花,人世间一介草籽,殿下恐已不记得,曾几何时,我因犯过,就要杖毙,幸而殿下路过,竟为我这等卑贱之人软语相求,才侥幸拣回贱命,殿下本是金枝玉叶,为我等污泥之人屈尊搭救,殿下时常为我等宫女,太监,草木之人伸手援助则个,这等小事与殿下来讲不过举手之劳,殿下也从不以为意,可似这般恩情与我来讲如山一般,让我铭感五内,感激不尽,如今殿下有难,我又何惜贱命一条,才与殿下易服换装,巴不得替殿下挡下这滔天大祸。
女鬼说到此已是悲恸欲绝,肩背一耸一耸的,不多时止住哭声,“我本是做鬼之人,不该冲撞殿下,我今夜来此,一来是看看殿下安好否,我命如微尘,可也希望死有所值,再者送还这把檀骨香扇本是殿下日常把玩之物,也算殿下能自证身份信物之一,万一日后有用”说着将一把细骨小扇放于女孩眼前。
说罢,女鬼转身欲行又止,似还有心事未了,又慢慢转过身来,“殿下,我实不该再有非分之念,只是我家在封龙山脚下的潘家寨,家中还有老母,孤老无依,如今我死,尘世间只剩她一人茕茕孑立,孤单影只,又逢大荒之年,怕也会饿死,殿下如今是泥菩萨,本不该强人所难,但望殿下它日若时来运转,还望看顾她一二,可到那时,她怕是早已白骨露于野了!”言罢,大哭而去。
女孩想喊喊不出,于是急忙忙下床去追,不想奔到门口绊倒在地,这一激灵,醒了,自个儿还在床上,原来做了个梦,只是身上大汗淋漓,感叹道,这梦好真实。
醒来,怕已是三更时分,却再也睡不着,于是,女孩起身下床,窗外月上中天,好似一轮银盘挂在夜空,夜深露重,风凉如水,月光照进屋里,地上似是银霜满地,咦,这是什么,只见一把半打开的扇子躺在地上,拿起来打开扇子,只见扇面上画的牡丹,怒放花蕊,娇艳欲滴,落款是至正皇帝,旁白还有一行小字,至正十三年初春,赐于安乐公主。
原来我是公主,可我这公主怎么落得这步田地。那替我死的女孩又有多无辜,人家也有亲人,是我连累了她,这样的大恩又怎样去报?
女孩自此一夜无眠,独坐到天亮,直坐到东方泛白,推开门,晨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干了公主脸上的两行清泪。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装束超齐干净的女孩儿,虽不是姿容出众,可也算秀丽端庄,在这一群衣不蔽体,浑身散发恶臭的贼偷乞儿堆里已是个异数。
“姑娘在上,受小的一拜。”只见那女孩极是机灵,虽然她小小年纪竟这般雅致风韵、仪态羞媚,十分的可亲可爱,见她伏了伏身道,“小的名叫王妞,大头领唤我一秤银,本是侍候大头领起居,奉大头领的命,让我来侍候姑娘,好让姑娘吃好,喝好,养好身子骨。”
“大头领说了,等姑娘你收拾干净点,打扮漂亮些,吃了饭,早些过去唠唠嗑”
说罢,一秤银拿个铜盆转身要出去打水,却被一秤金叫住。
“大头领没说什么事吗?”
“好像要谈桩买卖”
“买卖?”
“对,城中迷春坊,藏春阁,逍遥楼的老板们都来了,就在前厅等你呢”
安乐公主一听,三家店的招牌怎么都带个春字呢?又为什么叫我去呢?
话说振东帮大头领此番放出消息,引得京都城中各大富商,大财主,大户人家的贵公子,秦楼楚馆中粉头,嫖客,鸨母,莫不好奇,心动,无限遐想,纷纷派人,或亲自去振东帮一探究竟。
可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京都城中动静这么大,不可能不惊动四处侦缉探听消息的善扑营,早有密探将这情形报了上去。
说起这善扑营,本是大梁皇室用来陪养一群太监,给皇子,王孙,天潢贵胄们,摔跤,习武,骑射当陪练,因为宫中太监较之臣子们与皇室关系更近一步,久而久之,慢慢受到重用,这机构在原有职责的基础上向外延展,又增加对内则监察百官,探听民间消息,逮捕处决威胁皇室安全的人;对外则收集情报,甚至刺杀敌国将领的职能!
善扑营权力之大,遍布眼线之广,九流三教都有其身影,足以让大梁百姓惊惧,甚至用来吓唬顽劣小儿,百官也人人自危,每日在其监控之下处于如履薄冰的光景!
祸福本相依,全在人一念之间,大头领此番举动,对于振东帮,她本人,以及安乐公主是祸兮,还是福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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